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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泽克锐评当代俄罗斯的命运与坦客“左派”的错误

再昧拾金 2023-05-10
翻译:四维獭
校对:昧拾金

斯洛文尼亚哲学家斯拉沃伊·齐泽克是当代最著名的左翼哲学家之一。他一向猛烈抨击现代资本主义和新自由主义。俄罗斯发动对乌克兰的入侵后,齐泽克声称,完全从和平主义的立场来对待这场战争是不正确的,并呼吁西方国家增加对乌克兰的武器援助——并加强北约。西方左翼知识分子并不欢迎这种立场,许多左派同情沙皇,或认为这场冲突“应归咎于西方”。在美杜莎对齐泽克的采访中,他谈及了他心目中理想的俄罗斯的意识形态,RF是否可以被称为一个法西斯国家,以及为什么左派运动应该重新考虑其对欧洲和美国政治的看法。


美杜莎:当今俄罗斯最让您担心的是什么?

齐泽克:失控的权力重新划分。有不少人从这之中看到了希望——寡头们正在抛弃沙皇,他最亲近的盟友正在离开他。我的回答是: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危险!

这种权力斗争甚至不具有制度化冲突的特征。在制度化冲突中会有,例如,更偏向民族主义的右翼,自由主义政党和左翼政党等等。不同的是,俄罗斯的权力斗争是寡头及暴力集团之间的冲突——他们在自己的媒体资源[1]中相当公开地展示了这一点。可以说明这一点的例子是[瓦格纳雇佣军的老板]叶夫根尼·普里戈任攻击[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和国防部——这不可能发生在一个正经国家。

普里戈津还宣传说,瓦格纳雇佣军[2]是前线作战效率最高[3]的集团。但这是一个悖论——亲政府的雇佣军宣称自己比正规军更好!一个正常运转的政府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让我非常担心。并不是说政治冲突本身[在政治意义上]是无益的,但重要的是,冲突要在具体、明确的规则内进行。

第二件让我担心的事情是意识形态背景的问题。我的一些学者朋友[在私下交谈中]说:“不要理会这些关于‘去撒旦化’、‘堕落的西方’、‘索多玛之乡’和‘圣战’的胡说八道。这只是没用的意识形态,实际上俄罗斯只是想要吞并乌克兰的领土。” 我不完全同意这些观点。不应该低估意识形态在物质层面的力量。比如说,看看纳粹主义:反犹主义就是一种意识形态,而它产生了极其恶劣的、实际且具体的后果——数百万人被屠杀[4],不计其数的家庭被毁,还有无数人遭受终身难以磨灭的创伤。

让我非常震惊的是,直到二战的最后几天,德国战败的事实已经显而易见的时候,大屠杀仍在继续。一些相对理性(但因此同样可怕)的纳粹政客试图提出[反对屠杀犹太人的]“合理”论据:既然所有合适服役的男子都可以被派往前线或军事工厂,为什么还要消灭他们?但是激进的观点占了上风。

我读到过一些很疯狂的历史,比如说,在希腊发生的历史。1944年德国人要撤出希腊[5],但是他们仍然派出了专门的船只,从各个岛屿上围捕犹太人,把他们带回德国屠杀。

我担心历史会重演……不要上当受骗,不要听信关于意识形态缺乏力量的实用主义论调。大多数人都是犬儒,不把意识形态当回事。但它仍然在起作用。即使你无视它,即使你嘲笑它。


[1]此处齐泽克指的是如普里戈任掌握那些媒体资源和telegram频道——“爱国者”媒体集团,其中包括“联邦新闻社”(РИА ФАН)、《今日经济》(Экономика сегодня)、《今日政治》(Политика сегодня)和一些匿名telegram频道。 
[2] 瓦格纳是一家私营军事集团,于2015年参与了叙利亚战争,此后参与了国外十几场地方冲突。目前瓦格纳雇佣军也在乌克兰作战。

[3] 这一说法并不完全可靠。美国战争研究所指出,瓦格纳在最近几个月的表现并不高效,因此将其定性为一个“寄生型的准军事实体”(parasitic paramilitary entity)。

[4] 大约六百万欧洲犹太人因为大屠杀而死亡。

[5] 1944年10月,纳粹军队从希腊大陆撤走;与此同时,红军在东欧积极推进。然而,德国陆军部队一直坚守着爱琴群岛的一些地方,直到战争结束。


美杜莎:从俄罗斯步入当代历史的最初几年开始,它就一直在努力制定一种官方意识形态,但据一些政治分析家说,它并没有成功。俄罗斯的官方意识形态本可以是什么?假如有这样一个意识形态存在,它能不能防止战争?

齐泽克:俄罗斯官方意识形态的一种比较坏的可能性是[俄罗斯保守派哲学家亚历山大·]杜金之流的思想。你可以称它们为“欧亚神秘主义”[1]。这是一种新法西斯主义,它像旧的法西斯主义一样,宣称自己是“第三条道路”。

简而言之,欧亚神秘主义可以被概括为:“自由主义太个人主义,康米主义太集体主义。法西斯主义是一种中间方式,融合了两种制度的优点。”更荒唐的是,在这个体系里,俄罗斯是“正宗的西方”——“没有LGBT+人群和撒旦主义”的西方。嘿,这样一个“正宗的西方”实际上产生了希特勒!

我要说些可怕的事情。你知道,我是反对沙皇的。但当他在大约10年前说,俄罗斯正在努力建立一个多元文化社会时,我甚至对他感到同情。俄罗斯的意识形态本可以围绕这个形象建立:犹太人[2]、穆斯林[3]和佛教徒[4]都能在这里找到归属。

当然,我们需要联邦制[5]。在我看来,理想的俄罗斯是欧盟的东部版本。我认为欧盟是一个相当有效的机构系统。俄罗斯需要类似的合作性,这种合作性也许可以建立在文化的独特开放性上。这种多元化对俄罗斯和俄罗斯人来说都是理想的。如果作为大多数的俄罗斯人能够允许其他民族蓬勃发展,那么他们将不会被视为压迫者,而是被视为为所有人提供安全空间的保证人。

顺便,列宁也这么说过。需要说明的是,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天真的列宁主义者[6]了。但列宁确实想把苏联建设成一个健康、开放、包容的社会。从这种意义上讲,我甚至认为,苏联的解体确实是一个错误。是的,[在苏联各共和国之间]有许多文化差异,例如[俄罗斯]与波罗的海国家[7]的文化差异——本应该放它们独立自主的。但俄罗斯与周边其他一些国家的联系本可以在多元主义模式中保持,就像欧盟那样[8]。假如这一点真的实现了,这种联系现在应该会极好地运作。也许它甚至可以防止战争的发生。

顺便说一下,战争让乌克兰凝聚为一个国族。许多乌克兰朋友都这样告诉我——在2月24日之前乌克兰[对俄罗斯和俄国人]的态度要平静得多,大家依旧说俄语。在2013年新年前夕,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还出现在俄罗斯第一电视台的“蓝色火焰”节目上——如今看来,这一点可以作为战前和平态度的象征。现在,所有这些联系都被彻底打破了。入侵已经彻底使乌克兰与俄罗斯分道扬镳。


[1] 欧亚神秘主义世界观认为俄罗斯是一个独立的文明,同时具有欧洲和亚洲的特征。这种思想最初是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说俄语的移民群体中形成的。1980年代,亚历山大·杜金在此基础上又增加了一点——俄罗斯还是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结合;他还将“美国和整个盎格鲁-撒克逊世界”描述为“主要威胁”。

[2] 根据以色列犹太事务局(JAFI)的数据,大约有15万犹太人生活在俄罗斯。

[3] 根据伍德罗·威尔逊国际中心的数据,俄罗斯约有2000万人信仰伊斯兰教。

[4] 根据全俄公众舆论研究中心(ВЦИОМ)的数据,俄罗斯大约有150万人信奉佛教。

[5] 联邦国家的基本原则:承认其组成地区(州、县、邦、共和国)的相对自治权。

[6] 2002年齐泽克写了《即将到来的革命:列宁1917年著作选集》一书,他在书中论证了列宁的学说在现代世界的相关性。2017年齐泽克出版了《列宁:革命后的日子》[Ленин: день после революции;原文如此,实际似乎并无此书],他彻底研究了列宁从1917年到1924年的著作。

[7] 1939年秋,作为“德苏友好边界条约”的一部分,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被苏联军队占领。1940年夏,波罗的海三国在虚假的特别议会选举中被“并入苏联”——赢得选举的只有亲共势力。从此时起直到1991年苏联解体前,苏联在波罗的海三国实施了[其惯用的]强制俄化政策——例如,所有儿童从二年级起就必须学习俄语。

[8] 欧洲联盟的核心价值之一是多元主义,这一原则肯定了不同意见和观点的存在。[不同的观点]是相互独立的,也无法总结出唯一的正确模式。

美杜莎:您愿意因为战争而改变您对列宁的看法吗?毕竟,在乌克兰,他被看作是苏联和俄罗斯侵略的象征之一。

齐泽克:我从来不认为列宁是理想的统治者,也不认为他是一个管理国家的模范。很明显,他确实为斯大林和斯大林主义打开了大门。但他反对俄罗斯沙文主义,主张各民族共和国享有更大的自主权。不知为何,这一点总被许多西方左派所忽视。另外,列宁和托洛茨基都狂热地反对俄罗斯在乌克兰的主导地位。沙皇知道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断指责列宁创造了乌克兰国家。


美杜莎:那么,您认为为什么乌克兰抵抗俄罗斯和从俄罗斯统治下解放的象征之一是推翻列宁纪念碑?

齐泽克:关键是要区分列宁和列宁主义——后者是斯大林的发明,他用这个概念来为他的极权主义赋予合法性。沙皇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他直接提到俄罗斯帝国(例如,提到彼得大帝),并谈论“去纳粹化”,毫无依据地说乌克兰是一个法西斯国家。因此,在乌克兰,列宁的纪念碑并不象征列宁本人,而是象征整个苏维埃政权。

此外,我觉得奇怪的是,乌克兰没有动员国内的左派思想。他们的当局继续依靠右翼自由派和保守派,而这些人越来越经常背叛他们——例如,[美国]共和党人早就计划削减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

美杜莎:全面战争的爆发时,您采取了坚定的立场:西方必须继续向乌克兰提供武器。然而,许多西方左派人士,如哲学家诺姆·乔姆斯基,都认为乌克兰应该坐下谈判,或者完全投降。这是为什么?您如何评价这些观点?
齐泽克:很显然,这样的立场是错误的。而且我不是在谈论什么更高的道德水平。它根本不符合逻辑。当战争开始时,我的许多进步派朋友暗中希望俄罗斯能迅速获胜。他们说:“是的,[俄罗斯的胜利]将是可怕的,我们会抗议一段时间,但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乌克兰的抵抗让西方的很多人感到惊讶。

令我很震惊的是,许多左派,尤其是德国左翼党[1]的左派,他们依靠的是粗暴而无知的实用主义。他们的意思大概是这样:“我们的工人会因为涨价而失去一部分薪水。我们为什么要参加在东面某个地方发生的战争?”然而,如果说未来有谈判的可能,那这种可能性恰恰是西方援助创造的——如果没有西方援助的话,乌克兰武装力量可能已经输了,那样的话就只有俄罗斯的条件了。乌克兰的抵抗和西方的援助为[未来]公正世界的建立创造了条件。

这些不断称我为“披着小丑外衣的狼”或“资本主义的宫廷小丑”的“左派”,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愚蠢。是的,乌克兰当局犯过错误。但他们受到了侵略,他们正在保卫自己的国家。这是真正的奇迹——他们相信自己的自由,并为之战斗。天啊,如果你称自己为左派,你必须同情他们。更重要的是,必须再往前一步,说,乌克兰人抵抗沙皇,从长远来看也是在帮助俄罗斯实现民主化。这是显而易见的!

另一个原因是,像乔姆斯基这样的人有一种古老的左人偏见:如果欧盟、美国和北约参与某事,人们就应该自动反对它。不幸的是,这并不正确。

沙皇和他周围的人的意识形态相当容易解读:这是新法西斯主义。这包括帝国主义式地宣布自己是在收回土地,侵略性的外交政策和对寡头的依赖。尽管如此,老左派仍然认为主要的帝国主义者是美国和西欧。因此,“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仍然坚持认为,俄罗斯正在与全球帝国主义作斗争。


[1] 德国的一个社会主义左翼政党,2007年由民社党、社民党、劳动和社会公正—选举替代党合并而成。是德国第三大党。

美杜莎:俄罗斯当局把这场战争称为反对西方帝国主义的斗争,可不可以说是在迎合西方左派?

齐泽克:首先,需要注意的是,“反帝国主义”一词本身就与法西斯主义有着相当明显的联系:德国在二战期间的政治宣传中讲到,第三帝国的军队占领欧洲,是在与英法帝国主义作战。日本也遵循这种观念。

是的,我担心沙皇和他的亲信不仅依靠[哲学家伊万·]伊林[1]和杜金,而且还吸取了一群从“反殖民视角”为战争辩护的左翼思想家的意见。很不幸的是,这在一些第三世界国家引起了共鸣——然后就有了,例如,俄罗斯[…]和南非举行联合海军演习这样的事。

这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它形成了一个新的国际关系体系。我称它为“残酷多元主义”:我指的是威权国家之间的相互容忍。最好的例子是[…]与塔利班的交易[2]。危险在于,一个新法西斯主义“轴心”[3]将由此出现。我最大的噩梦是,这个想法将得到欧洲和美国“新右派”的支持,世界上将出现一个新的反自由主义的联盟。这可能导致灾难,不一定是军事意义上的,但肯定是意识形态意义上的。

金砖组织国家也在玩双重游戏。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结论,甚至在哲学上也是如此:中立性不可能是完全中立的。如果你在冲突中采取“中立立场”,你实际上已经在支持其中的某一方了。在乌克兰战争问题上也是如此——如果你说你是“中立”[4]的,更有可能的是你其实在支持沙皇和俄罗斯当局。至少也应该像[某种程度上]斯大林做的那样,他说他在与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作斗争,但为了打败希特勒依然能够与美国联合。


[1] 俄罗斯哲学家,白侨运动代表,君主主义者、斯拉夫派。他支持德国纳粹政权,甚至在二战结束后还支持意大利法西斯主义的理念,建议“俄罗斯爱国者”应从法西斯分子犯下的错误中吸取教训。沙皇多次提到伊林是他最喜欢的哲学家之一,并在2022年9月吞并乌克兰四州的讲话中引用了他的话。
[2] 略。
[3]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意大利和日本之间的联盟被称为轴心国。这个名字是意大利法西斯领导人贝尼托·墨索里尼在1936年创造的,他宣布从那时起,欧洲各国将围绕柏林-罗马轴心转动。
[4] 略。

美杜莎:那么,长远看来,战争对西欧和北美国家会产生什么影响?

齐泽克:看看德国绿党[1]。他们把实用主义和人为的和平主义利用了起来,想出了一个很好的办法:为什么不利用俄罗斯的威胁,彻底切断石油和天然气的供应,最终将经济转向绿色能源?我认为这是完美的创造性思维。这就是真正的、优秀的左派的推理方式。

我甚至还想更激进一点。请注意:这个名称的选择是故意的,为的就是要激怒、煽动人们的情绪。我正在宣传推广战时康米主义[2]的一些做法。当然,西方不需要康米专政。但在生存攸关的重要领域,例如在卫生和环境领域,加强政府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

我也称它为“民主军事化”。当然,我并不是说把权力交给军队。只是在战争时期,不能完全依赖市场调节,国家干预是必要的。有趣的是,英国自由派记者西蒙·詹金斯[3]最近写了一篇关于英国医疗保健的文章,提出了类似的观点。

战争造成的危机必须通过军事手段来处理。我有一个天真的梦想是,俄乌战争会刺激西方国家,让它们朝这个方向发展。为了维护基本的自由主义的自由,我们需要增加国家对经济的参与,加强全球合作。


[1] 德国绿党:德国的一个议会政党,提倡以社会为导向的经济,并主张采取具体措施来保护环境。在2021年的最后一次选举中,它以14.8%的选票位居第三,在联邦议会中获得118个席位。

[2] 1918-1921年内战期间的苏维埃经济政策。它的特点是经济集中化,大中型企业国有化,禁止私人贸易,征收农民的粮食(余粮收集制),削减商品货币关系。

[3] 英国作家、专栏作家和编辑。自2014年以来,他定期为《卫报》撰写专栏。

美杜莎:是什么阻碍了西方国家在这些方面加强合作?

齐泽克:西方国家处于众多的假性冲突之中。在提升医疗保健、教育、环境的口号下,西欧和北美各国很容易就能团结起来。但许多“左派”却痴迷于文化方面。当然,文化也很重要,但它们也会让人们走向严重的分裂。

大多数普通人并不是真的讨厌LGBT+人群。他们可能只是[对这个概念]感到不舒服,但这不能称为不容忍。与其把这些人打成法西斯主义者,为什么不尝试去寻找一些更容易获得他们支持的话题?所以我对政治正确和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感到怀疑——它们在本质上是造成人们分裂的概念。

两个人坐在一起,不是在考虑团结,[相反]是在互相怀疑对方是不是反女权主义和反LGBT+。这只会给右翼民粹主义者增加政治资本。特朗普就是这样当选的。在一种伪心理分析的意义上,他[特朗普]象征着新自由主义模式[1]的疑难性。

[1] 新自由主义,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发展起来的一种自由主义。其特点是致力于自由市场、全球化、私有化、放松管制和减少公共开支。它确定了大多数西方国家在20世纪80年代的政策,以及部分在90年代的政策。其著名的支持者包括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美国总统里根和老布什。


美杜莎:您是否同意俄罗斯人对战争负有集体责任的观点?
齐泽克:我不反对俄罗斯和俄罗斯人,俄罗斯人当中有很多优秀的人,我不会责怪他们。如果有人开始宣称乌克兰人是在保卫欧洲文明不受来自东方汗国的伤害,我就准备开枪了:对不起,你用的是亚历山大·杜金的术语,他所谓的“以俄罗斯的真理反对欧洲的谎言”。

俄罗斯人不是敌人。俄罗斯现在是一个受到很大创伤的、分裂的国家。官方话语越来越激进,你可以回忆一下沙皇的宣传员弗拉基米尔·索洛维约夫的讲话,他说生命[的意义]被高估了。而大多数[俄罗斯]人只是被吓到了。俄罗斯作为一个国家不能被否定。亲沙皇的人群甚至不是自己在鼓掌:他们只是被告知该怎么做。未来我们还会在俄罗斯看到更多的民主化进程。


美杜莎:现在很多政治分析家称RF是法西斯国家。从您的观点来看,现在的RF是法西斯国家吗?

齐泽克:我经常质疑这个词是否可以用来形容当代俄罗斯。这个词已经被滥用了,这是左派的懒惰——只要他们不喜欢的东西,他们马上就称之为“法西斯主义”。

我所认为的法西斯主义是一种通过宣扬虚假的团结意识来避免内部矛盾的方式。俄罗斯是极度分裂的社会,如果你把民族团结这张牌打对了,这一点可以部分地被遮蔽。所以这个词可以适用于俄罗斯,但适用的时间非常有限。

尽管如此,我并不是在为西方的新自由主义辩护:在某种意义上,它是新法西斯政权重新出现的原因。这听起来有点像斯大林主义,但任何批评都必须从自我批评开始。俄罗斯的悲剧在于,在20世纪90年代,西方试图将新自由主义模式强加给俄罗斯。其直接结果就是沙皇[的统治]和战争。


美杜莎:您认为,在战争结束后,国际社会以及俄罗斯和乌克兰可以如何利用南斯拉夫战争罪行调查[1]的经验?

齐泽克:俄罗斯是一个比南斯拉夫大得多的国家。如果世界没有彻底改变,我不认为有可能用专机把沙皇、梅德韦杰夫和其他人带到海牙[国际军事法庭]。

20世纪80年代末,南斯拉夫开始解体的时候[2],西方曾向他们施加压力,要求国家保持统一。欧洲和美国的政治家们担心解体会导致战争——这种担心是不无理由的。如今,在苏联身上发生了同样的事,只是晚了30年。是的,这场灾难的基础在叶利钦时代已经奠定了。我这样说也有对叶利钦的同情。他几乎创造了一个奇迹,阻止了一场内战[3]。但在1993年炮打白宫[4]的时候,俄罗斯威权主义的种子已经种下。


[1] 前南斯拉夫问题国际刑事法庭:1993年至2017年存在于海牙的联合国机构。其创建的目的是为1991年至2001年南斯拉夫战争期间犯下的战争罪、反人类罪和种族灭绝罪的受害者伸张正义,并惩处这些罪行的责任人。该法庭由27名法官组成。在法庭存在期间,共进行了142次审判。海牙法庭对波斯尼亚塞族领导人拉特科·姆拉迪奇和拉多万·卡拉季奇,以及前南斯拉夫总统斯洛博丹·米洛舍维奇提出指控。
[2] 南斯拉夫解体:发生在1991年至2008年间,前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解体为六个独立国家(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北马其顿、塞尔维亚、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黑山)和一个得到部分承认的国家(科索沃)。

[3] 根据许多西方政治分析家的说法,俄罗斯联邦第一任总统叶利钦在1991年成功阻止了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行动,在1993年解散了最高苏维埃,由此他防止了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发生像南斯拉夫那样的长期内战。

[4] 白宫指俄罗斯联邦最高苏维埃所在的议会大楼。俄罗斯总统叶利钦与最高苏维埃以及副总统亚历山大·鲁茨科伊之间存在矛盾,1993年双方在莫斯科街头爆发了冲突。10月3日和4日,站在叶利钦一边的部队炮击了白宫。这场冲突的结果是叶利钦胜利,并通过了新的俄罗斯宪法(宪法规定了广泛的总统权力,减少了议会的权力)。根据官方数据,这场“十月事件”中至少有158人死亡。

美杜莎:您认为战争结束后会发生什么?俄罗斯真的必然失败吗,沙皇政权必然垮台吗?

齐泽克:不一定。我总是有点悲观主义。如果俄罗斯继续占领乌克兰领土,同时共和党在美国大选中获胜,西欧的社会不满情绪增加,怎么办?人们就会感到厌倦。对我来说,在将近一年之后,乌克兰的抵抗仍在继续,这是一个真正的奇迹。在西方国家本身,尽管他们没有直接参与战争,但所有人都已经厌倦了。

此外,沙皇是非常务实的。我认为他不会放过任何能让他抓住权力直到最后的机会。可悲的是,唯一的出路是保持耐心,不要使用“胜利的语言”:“打败俄罗斯,消灭沙皇”。更重要的是,乌克兰必然要作为一个独立国家继续存在。从长远来看,这对俄罗斯也有好处。

西方不应站在道德制高点看待俄罗斯,更重要的是关注自己的错误。西方意识形态的运作方式是:系统始终在自我批评,但没有任何改变。如果这种情况不结束,西方就会输。


完整版:
https://standwithukrainecn.wordpress.com/2023/04/18/slavoj_zizek/

原文:
https://meduza.io/feature/2023/01/30/rossiyane-ne-vragi-rossiya-ochen-travmatizirovannaya-razdelennaya-str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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