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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导演了大屠杀

蓝钻编辑部 蓝钻故事 2023-06-21


白人说大屠杀是所谓的疯狂,不是这样的

——克洛迪娜(一位在卢旺达大屠杀中幸存的21岁女性)


当大屠杀来临时,克洛迪娜正在当地的一所学校读八年级,她和其他逃难的女人一起跑进金奎森林,手边唯一的武器是石块。

她们像一个大家庭一样团结在一起,分吃着生木薯,互相捉头发里的虱子和寄生虫,她们喝沼泽地里满是泥浆的水,“请原谅我直白的表述:那水里混合着尸体的血液,所以富含营养。” 克洛迪娜如此描述。

当杀手们到达时,她们捂着孩子的嘴躺在泥里,身上盖上树叶,窃窃私语以驱散恐惧。

她们大老远就能听到杀手们的声音,唱着歌、吹着口哨,向空中开枪。杀手们常蹲下来,细声细语地说话以引诱她们:“小朋友、老妈妈,出来吧,我们看到你啦。”一些人因为害怕而情不自禁地听从了召唤,随后却发现,等待着她们的只有残酷的命运。后来,无论是病人还是孩子都学乖了,在听到杀手们离开时的集合哨之前,都一动不动。

女性被抓住后,会被带回去强暴,而不会被立即杀死,按照胡图人古老的部落习俗,男人不能亲手杀死睡过的女孩,因为性和死亡两种力量的结合会吸引魔鬼,带来厄运。

因此,他们会让没有参与强暴的同伙杀掉这些女性,有的女孩会因为美貌而活下来,因为参与强暴的人太多了。遗体通常不会被埋葬,因为数量太多了,通常会被扔到沟里去。

幸存的克洛迪娜一家

这段触目惊心的回忆, 源自法国记者哈茨菲尔德在《与屠刀为邻》所记录的卢旺达大屠杀。在这场于1994年4月7日开始的大屠杀中,一百天里,八十万人被杀,卢旺达失去了三分之一的人口,一半死亡,一半流亡他乡。流亡者们在邻国刚果再次引发了一场战争,又带来了四百八十万人死亡。


凶手

然而,恐怖的数字和惊悚的场景,还不是最触目惊心的。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

凶手,都是普通老百姓、

1994年,卢旺达总统的专机被人击坠,也由此激发了卢旺达的种族矛盾。在一些上层人士和知识精英的挑动下,众多胡图族普通人执行了这次一次大屠杀。

二十万胡图族民众拿着砍刀杀死了八十万图西族民众,是一场邻居对邻居的屠杀,家庭对家庭的屠杀,普通人对普通人的屠杀。

西方记者在报道第三世界的战争、屠杀、恐怖罪行或抗议时,总是习惯去寻找黑暗大反派,比如某个“大独裁者”,然而这次,他们却吃惊地发现,无法再按这种方法去继续报道

在卢旺达大屠杀中,记者找不到这个具体应该负责的“封面人物”, 需要负责的人成千上万,乃至于面目模糊。

大屠杀中的胡图族凶手

一位亲历者如此描述大屠杀的凶手:“我看到过爸爸教儿子怎么砍人,让孩子模仿使用砍刀的动作。他们在死人身上或是白天俘获的活人身上展示自己的技术。而小男孩通常在和他们体格相当的孩子身上试手。

甚至,缺乏勇气的凶手,不仅会在朋友面前丢脸,回到家里还可能遭到妻子和孩子的嘲笑。

杀人,是一件如此随意的事,甚至被看作是一种日常劳动。

一位凶手,就把杀人比做农活:

“用木棍比较容易折断,用刀就比较自然了。卢旺达人从小就习惯用刀,这是我们每天早上都会做的事情,我们用它收割高粱,修剪橡胶树,清除藤蔓,还有杀鸡。即使是妇女儿童也会用砍刀来做一些小事情,比如砍柴。不管什么用途,动作都是一样的,从不会用错。不管你砍树枝,砍动物还是砍人,铁刀都不会说什么。”

这些胡图族人,也不是普通人印象中的恶棍,在大屠杀前,他们是与受害者一起走在路上聊天的邻居。而在大屠杀后,他们仍然以平民的身份,和图西族幸存者们继续共同生活,在市场上讨价还价。

尽管在那一百天里,他们平均每个人都会杀死4个图西族人,强奸2.5个图西族女性。


女人和小孩

在大屠杀死亡者中,有一大半是女人和孩子,此外,大屠杀还带来了五千名婴儿,因为在这场浩劫中,约有五十万名女性被强暴。

灾后幸存下来的女性,有一半染上了艾滋病,周围人疏远她们,一边同情又一边歧视她们,像躲避病毒一样躲避她们。

即使是没有染上艾滋病的女性,仍然会受到指责,要知道,卢旺达是歧视女性的社会,当地有一句谚语:“没挨过打的女人不算真正的女人”

这种歧视是伴随终身的,卢旺达国家大学心理系主任奈达雅姆巴耶解释道:“在这里,人们认为一名女性情愿遭受强奸也不愿意被人杀死,是可耻的行径。”

在卢旺达社会,女性被强暴受孕,不仅是一场罪行,还意味着她从此以后不能嫁人,甚至要被所在的社区和家族驱逐。

为了不让家庭和社区知道这一切,她们往往会掩盖遭受暴行的经历,会自行堕胎,自杀,遗弃孩子,她们把婴儿放在教堂的台阶上,期待有人抚养。

大屠杀后的女人和孩子

无论是图西族人,还是胡图族人,都不愿意接受这些孩子们,甚至有时候,连医院也拒绝救治他们。

大屠杀中,产生的孩子在卢旺达语中被叫做“坏记忆的孩子”或者“孽种”。

战后,卢旺达境内布满了孤儿院

一些母亲抚养了孩子,她们给孩子起的名字,叫“战争”,“仇恨之子”、“小杀手”。

卢旺达种族灭绝寡妇联合会(AVEGA)的一名成员认为,绝大多数遭到抛弃的母亲“从来都没有能爱上这些子女,她们对子女的爱可以保障子女的生存,但除此之外,一点都不剩了。”

孩子们也知道母亲不爱他们,在他们小的时候往往搞不清原因,他们说话母亲不听,他们哭泣时母亲也不来安慰,长此以往,他们养成了奇怪的性格,冷漠又暴躁,对他人缺乏同情心,也更容易用暴力解决问题——正如他们当年的父亲。


贫穷

在克洛迪娜看来,“非洲是农业之地、战争之地。农业是它的幸运,战争是它的不幸。住在我的公房里,我不难想象白人在非洲的功与过。但是,农业和战争主导着我们非洲人的命运。”

在今天,在一个和平安宁的国度里,生命宝贵的概念,仿佛是每个人的常识。

但在一个贫穷、饥饿和战乱的农业社会里,常识是相反的——生命并非宝贵。

一个传统农业社会下的穷人,很难像一个现代都市的小资产阶级居民那样,认为孩子的生命是神圣的。他的一生中,已在身边多次见证了孩子的死去,或许是缺乏医疗条件而夭折,或许是缺乏食物而被遗弃。一个卢旺达人来说,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你无法说服他们,如果你想强行这么做,他们会举出那些例子来质疑你——为什么我们的孩子死的那么容易,命那么轻贱,让这种说服变得苍白无力。

在贫穷、腐败和暴力滋生的非洲,生命被视为廉价之物。

贫穷和饥饿,意味着必须用极端的方式去争夺生存资源,在克洛迪娜的理解里,胡图人砍图西人,是为了让图西族的女性变矮,他们的审美里觉得这些女性太高了;也是为了吃掉图西人的牲畜,因为这些动物吃掉了太多的青草;并且还为了抢占图西人的土地。他们声称图西人是大量繁殖的“蟑螂”。

在非洲,贫穷是普遍的,生命是廉价的,暴力是合理的。

然而,卢旺达真的一向如此吗?非洲人真的一直以来如此“野蛮”吗?

这些东西,是谁带来的?


野蛮人?

在关于卢旺达大屠杀的众多报道中,部分西方人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视角,以自居的“文明人”,用猎奇的方式审视另一个世界的“野蛮人”

一位西方记者声称:“非洲从来没有被认为拥有‘人性’中应该具有的内涵和特质”。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幸存下来的克洛迪娜在接受采访时认为,卢旺达语中缺乏一个词汇,能够准确描述大屠杀凶手的行为,她询问作为法国记者的哈茨菲尔德,法语中有这样的词汇吗?

法语中当然有这样的词汇。哈茨菲尔德事后认为,发生在卢旺达的种族灭绝,和传统的非洲部落战争,在风格上的确有巨大不同,他在书中写道:

卢旺达大屠杀的这种情况不是非洲的惯例,一个非洲人,要么因为愤怒或饥饿而杀人,要么是为了占有他人的财富而杀人,但他不会像联攻派民兵一样,在种植豆子的山上,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掉所有人,杀掉饥肠辘辘、心怀和平的人,我觉得这是从非洲以外的地方学来的恶劣行为……我不知道是谁种下了大屠杀的念头,但肯定不是非洲人”

“普通的非洲战争中,首先被杀掉的是男人,因为他们是最有战斗力的,然后是能帮助男人的女人和能够成为接班人的男孩,再然后是出谋划策的老人。但在种族灭绝中,屠杀的目标是所有人,尤其是婴儿、女孩和妇女,因为她们代表着未来。”

电影《卢旺达饭店》剧照

在卢旺达的传统社会里,仇恨在一个部落与一个部落之间之间的冲突,是争夺自然资源而发生的冲突。

然而,从近代开始,非洲出现了两种新的仇恨,一种是全民族之间的仇恨,一种是阶级之间的仇恨。这两种仇恨被绑在一起时,也就更加更彻底。

这个契机,源自白人的到来。


白人

图西族和胡图族的争端,可以上溯到古老的历史,

图西族是牧民,也是卢旺达的少数派,胡图族则是农民,是卢旺达的多数派。

两个族群混居的时候,经常分不清彼此,双方也可以互相转换,一个胡图人足够富裕,有了很多牛群时,就变成了图西人,一个图西人失去财富,就会变成胡图人。

对于两个种族的起源,学术界有一定争议,有的认为他们是在不同时期迁入卢旺达的族群,有的则认为他们都是班图人的后裔,没有本质区别,他们的区别是人为造成的。

数百年来,两个族群虽然有冲突,但是从来没有像卢旺达大屠杀那样,变成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彻底的屠杀和灭绝。

直到西方殖民者到来。

1884年,在列强瓜分非洲的柏林会议上,卢旺达沦为德国殖民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比利时侵占了卢旺达。

在卢旺达语中,白人被称为muzugu,指“鸠占鹊巢的人”

在殖民统治期间,比利时人竭力挑动卢旺达人的矛盾。

他们把图西族和胡图人的区别,写入了身份证。

他们认为,皮肤稍微白一点的,身材高一点的图西人,和白人血统更接近一点,是统治阶级。而皮肤更黑的的班图人,则应该被统治。

为此,比利时人还引入了科学测量法,根据卢旺达人的身高、体重、鼻梁高低、脖子长短,来判断是图西族人还是胡图族人。

殖民者用鼻梁给卢旺达人划分种族

比利时人很清楚,塑造一个民族的,绝不仅仅是外貌,更重要的是教育、文化和语言。

他们让图西人成为“高等黑人”,提供精英教育,一出生就要学法语,学习文化和如何管理这个国家。

胡图人则要成为“低等黑人”,接受的是贱民教育,说斯里西瓦语,学习如何种地、干活和服从。

在殖民者的统治下,卢旺达人被鲜明的划分成了两个民族和两个阶级:胡图族贱民和图西族上等人。

充分利用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成为比利时人统治卢旺达的工具,人数较少但较富裕的图西人,要统治更多的胡图人,就必须靠拢殖民者,依靠殖民者的武力。


仇恨

然而,好景不长,二战后,殖民地纷纷独立。

不甘心的比利时政府,虽然允许了卢旺达的独立,却趁机下绊子。

比利时人在从未有过民主的卢旺达推行选举,让人数更多的胡图人精英获得了政权和军队。

图西人一夜之间,从高等黑人,变成了卢旺达社会中的“非洲犹太人”,遭到了排挤。

而西方在卢旺达的宣传,也出现了180度的转向。

从前,是宣传图西人血统高贵,受西方教育,应该代表西方人统治这片土地。

现在,则是宣传“王侯将相,宁宥种乎”,宣传富有又贪婪的图西人控制了这片土地上的资源,胡图人想要富裕起来,就必须消灭图西人。

这种情况,在殖民地独立运动中,一再地发生。

比如荷兰人退出印度尼西亚时,就在竭力挑唆华人和大雅人的矛盾,印尼华人从原本的白人代理人,变成了印尼人所仇恨的“东方犹太人”。

随后,在1965年和1998年,印尼两次屠华,30万华人丧生。

而英国在退出香港时,也曾故技重施。

这一次,挑唆仇恨的,则是深受现代西方教育的人,他们以“革命”、“自由”、“正义”为名,在卢旺达执行复仇。

卡布加,“卢旺达自由千山电台”创始人,曾竭力煽动种族仇恨

这些话术,热血又动人,却在给卢旺达社会不断带来动乱。

依诺桑·鲁维利利扎,一位经历了大屠杀的教授,如此描述对卢旺达大屠杀的根源:

“每次大屠杀之后,历史学家都会说这将是最后一次。因为没有人能接受再来一次这样的恶行。我讲个让人震惊的笑话:卢旺达大屠杀的领导者不是那些贫穷无知的农民,也不是残暴嗜酒的联攻派民兵,而是那些受过教育的人,是那些教师、政客、记者,他们曾被送到欧洲去学习法国大革命和人文科学,他们曾出国游历、参加会议、在自己的别墅中接待白人,这些知识分子家里的书汗牛充栋。他们从来没有亲手杀人,但他们把杀手送上山来替他们杀人。

“发生大屠杀并不真的是因为贫穷或缺乏教化,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是一名教师,在我看来,教育是帮助我们理解世界的必要手段。但教育不会让人变得更善良,它只是让人变得更有能力。那些想要作恶的人,如果他了解人类的习性,理解人类的情绪,甚至学习了社会学,那他就会更容易作恶。受过教育的人,如果他的心是坏的,如果他充满仇恨,他就会更坏。1959年,胡图人曾经杀死、追捕、抢掠图西人,但他们并没有想过和这次一样,要灭绝图西人。要我说,是那些知识分子,给胡图人灌输屠杀的念头,并且坚定他们的想法。

对于非洲人来说,战争是古老的,暴力是古老的,种族灭绝却是现代的,是“文明人”教给他们的。


反思

在卢旺达大屠杀之后,最离奇的场景是:

屠杀者没有被要求反思,而受害者却经常被要求反思。

当大屠杀结束后,绝大多数凶手都没有被审判,而回到了普通人的生活,悄无声息地散入人群,回到了普通人的生活中去——尽管身边就是曾经的凶手。

杀人者也很少有人反思自己的罪行,当他们被询问时,大多数会回答“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做出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被卢旺达社会要求反思的,反而是曾经的图西族难民,他们被官方和媒体要求“忘记仇恨”、放下过去,重新开始生活。

世界正在遗忘大屠杀,卢旺达人自己也在快速遗忘。

一部分图西族人,并不愿意记住历史,他们不想理解这些纪念仪式和葬礼。,他们对幸存者宣扬说:“我的朋友,不要再沉溺其中了,试着忘记吧,多想想现在的自己。”

对他们来说,这种“原谅”,其实是一种对恐惧的逃离,他们不知道,下一次屠杀会在何时发生,他们只想让一切过去。

可是,一切真的会过去吗?

END

部分参考资料:

《与屠刀为邻》,【法国】让·哈茨菲尔德

《刚果战争》,【美国】贾森·斯特恩斯


水手|蓝钻故事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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