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 | 在气味的尽头与回忆重逢
你听说过“普鲁斯特效应”吗？
据说
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
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一个平静而庸常的冬日午后
我和朋友偶然来到一个小型香水展览，
当香气与回忆相撞，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预谋的、绮丽的邂逅。
1
推开玻璃门，我和朋友走进精巧的香水展厅。
街道上游荡的冷风好像找到了缺口，在关上门的前一秒，从门缝挤进了室内，瞬间将盘旋在入口附近的混合的香气稀释了大半。我有些懊恼，仿佛自己和冷风都是不速之客，生生闯进了这美妙的境地，又在瞬间打破了宁和温馨的氛围。
好在我们的闯入并没有引起任何波澜，香水的气息再一次蔓延，将整个大厅包裹起来，来来往往的人似乎都沉浸在属于自己的气味世界里。
Fragrance
我对香水并不了解，但朋友是木质调香水爱好者，闻了几种香水后，他很郑重地向我推荐了一款名叫“京都”的香水。相较于气味，我大概对文字更敏感，看到“京都”二字，我几乎在瞬间想到了京都的八重垂枝樱花，想到了焚香缥缈的古老寺庙，想到遮天的古树和山林间的苔藓交融的味道——事实上，我并没有去过京都。
于是，我仔细闻了闻这支香水，前调是有些厚重的木质香和焚香味。一段时间后，松木的清冷气味中又夹杂着一丝甜甜的奶香味，似乎在宁静中藏着些人间烟火气，将思绪带回了已经斑驳的旧日时光。
倘若这时我记忆里浮现出的是神秘悠远的古刹，应当更符合“京都”这个优雅清冷的名字。而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一段有关书店的回忆。
2
我很喜欢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巷道里，有时候会遇到几个孩子用粉笔在地上画好跳房子的图案，有时候会看到家养的小猫在阳光下蜷成一团，而那一次，我遇到了一家藏在巷子深处的书店。
如果存心前往，这家店也许并不好找，兜兜转转许久，倒是迎来了这场陌生的际遇。刚刚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巷道由砖石铺就，几株顽强的杂草在砖缝里展出绿意，水泥墙上是爬山虎在肆意蔓延，连铁制的栏杆上也攀了几支残叶枯藤。
随后，就来到了书店。店面并不大，但装潢足够别致。我推开店门，风铃晃荡着发出声响，店内大多是木制的装修，带着一点属于木制旧家具的干燥沉寂的味道——这个记忆里的味道竟和香水气味不谋而合。
店里的书很多没有塑封，我随意抽出一本，书页混合着阳光和树木的味道，淡淡的木质气味和指尖传来的熨帖触感让人舒心。书店的木头展架上还摆放着一件件工艺品，我挑了许久，才选中几本书和一个铜制的伦敦眼摆件。也许是做旧的工艺，也许是它在这里确实停留了太久，这个摆件也透出一种复古的气质。
书店的老板是一位中年人，他穿着熨得很平整的白色衬衫和背带西裤，笑起来很和蔼。他问我这是送给男孩子还是女孩子的礼物呀？我说是女孩子。于是他选了蓝色的包装纸和粉色的丝带，耐心地帮我包装好礼物，还问我下一次会不会再来。
总觉得老板也曾是一个儒雅浪漫的翩翩少年，嗯，现在是温暖和蔼的中年先生。也许这样儒雅的人和他经营的店就该是木质调的味道吧，沉稳厚重，是一种时间也无法磨灭的安稳气息。
3
思绪从温暖沉静的木质香中抽离，再拿起一瓶香水，是清新的柑橘调。微苦的柠檬柑橘味混杂着明媚的橙花气息冲入鼻腔，还带着丝丝缕缕的薄荷清香和皂角味。似乎将所有夏天的元素揉在一起了。
那是属于我的高三的夏天。同桌送了我人生中的第一瓶香水，也是柑橘调的。第一次用香水的我多按了几泵，使得自己整个晚修都被笼罩在浓浓的柑橘气息中。路过的同学总忍不住吸吸鼻子：“什么味道这么香？”作为罪魁祸首的我自然不敢承认，低着头佯装研究数学函数题，同桌却在一旁疯狂打趣我。其实那道题目很难，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解题方法，只有那晚的柑橘香仍以一种霸道的姿态充斥在我的记忆里。
我不喜欢橘子、橙子、柚子类的水果，确切地说，我不喜欢需要自己剥皮的水果。于是我和同桌达成友好协议：我和她轮流剥皮，然后分着吃。每次剥皮时，甜滋滋又带着点涩味的汁水会流得满手都是，我会严格规划橘子瓣数，以保证绝对的公平。然而这种公平常常被我们周围的同学打破，路过的一人拿几瓣，轮到我自己时，只剩下被剥得毫无美感的橘子皮和残留的橘皮香气。
恰巧那段时间读到苏轼的《浣溪沙·咏橘》，下阕是：“香雾噀人惊半破，清泉流齿怯初尝。吴姬三日手犹香。”苏轼不愧是苏轼，把吃橘子都写得那么风雅，于是乎我欣然和自己达成了和解：就算吃不到橘子，也算是“三日手犹香”啊。
又想起我的同桌，除了送给我的礼物，她也给自己买了一瓶同系列的薄荷香味香水。放学后的傍晚，我和她坐在操场边的石凳上闲聊，那是我们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光。我闻到她身上是薄荷与茶叶的香气，混合着校服上的皂角香，一阵晚风吹来，我身上的柑橘味和她的气味融在盛夏的风里，吹散了高三的烦闷。
柑橘与薄荷的气味应该是很好的搭档了，事隔经年，我后知后觉地将其命名为 “青春的气息”。就像青春期呼啸而过的风，清爽而自然。我惊喜于记忆中的两种味道完美地融合在这一瓶香水中，忍不住又闻了闻。好像这样就能回到那段值得惦念的时光。
4
Fragrance
一连闻了许多香水，我的鼻子晕晕乎乎，脑袋也有些飘飘然了。朋友告诉我可以闻闻咖啡豆，这样可以清理掉鼻腔里的气味，恢复嗅觉阈值。我闻了闻咖啡豆，然后笑着和朋友说：“和这些香水比，好像更喜欢咖啡豆的味道，突然就想到高中时候用来提神的咖啡。”
“嗯……是一种很宁静的焦苦味。”
朋友对我奇妙的评价不置可否。我们并肩走出了香水展厅，冷风再次迎面扑来，席卷了鼻腔。我狠狠吸了一大口冷气，忽然感觉冬天的风也带着点冷冷清清的气味。
这次，我没把自己的胡思乱想告诉朋友，只是随意地走在街道上。我闻到了糖炒栗子的焦香，鸡蛋饼的气味甜软，甜丝丝的烤红薯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让我想起曾经的无数个冬日，在寒风里买下热乎乎的食物，有时是糖炒栗子和烤红薯，有时候是一杯热奶茶，只捧着暖手，等渐渐冷却时就抓紧和朋友分食，那样的记忆好像也泛着鲜活的热气和甜蜜的气息。
张爱玲在《更衣集》里提道：“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樟脑消散，记忆远去，既有分明的快乐，也有淡忘的忧愁，而留下的记忆气息仍静静储存在身体的一部分。
就像普鲁斯特写在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中所写：主人公把蛋糕浸泡在红茶里，然后一口气吃下，被茶水浸泡过的糕点散发出来的气味，让他清楚地回忆起了儿时住过的家，以及家附近的小路和小镇的样子。嗅觉对记忆相当的忠诚，气味看似容易消散，却坚强不屈地支撑起了整座回忆的巨厦。
通过香水，我们可以在短时间内感受到不同的气味和记忆，也许是在海边的广场看日落，也许是在雨后摘下的一朵紫丁香，又或者在大雪天窝在炉火旁取暖。而生活中嗅到的平常气味也同样令我着迷：硫磺皂的味道会让我想到奶奶用搓衣板洗衣服的过往；蒲葵扇的味道让我想起童年坐在外婆家院子里乘凉；印刷油墨则让我想起高三堆满了整个桌面的试卷。
气味会消散，但不会消亡。
在这个平静的午后，我闻到了封存在气味中的记忆。
我并不清楚为什么人体会有如此神奇的机制，但我愿意相信，这是造物之初，世界赋予我们去感知生活的一种浪漫。
点击气味瓶子，寻找记忆中的味道
雨后潮湿的空气混合泥土的味道
经过白玉兰树下淡淡甜甜的花香
海底捞的
猪肚鸡汤底香味
太阳暴晒下被褥的味道
茶包被打开瞬间的味道
奶奶枕头上的艾香
一把什锦水果糖的味道
医院的
消毒水味
新书的
油墨味
文字 | 王星月
图片 | 来源于网络
排版 | 王星月
责任编辑 | 许楠
监制 | 楚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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