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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涛 | 儒家道统说再探

儒家道统说再探


梁涛


摘要:儒学史上存在“即道言统”与“即统言道”两种道统观,实际上,言道统只能“即道言统”,而不能“即统言道”。道统的核心是仁义,儒家的仁义存在“居仁由义”与“处仁以义”的不同进路,前者是由仁而义,后者是由义而仁。作为道统的仁义应是“居仁由义”与“处仁以义”的统一,孔子、曾子、子思、孟子的道统谱系不足以代表儒学发展的全貌,传统的四书存在明显的欠缺。因此,以新道统为纲领,以新四书为基本经典,成为统合孟荀及儒学创新的关键。
关键词:道统;即道言统;即统言道;仁义;新四书
DOI:10.13734/j.cnki.1000-5315.2022.04.004
收稿日期:2021-12-19
基金项目:本文系古文字与中华文明传承发展工程规划项目“出土文献与荀子哲学思想研究”(G3620)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

梁涛,男,陕西西安人,历史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孟子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思想史、儒学思想史,E-mail: liangtao1965@163.com。


一 两种道统说

儒学自本自根、源远流长、内涵丰厚,其内部不仅有子学、经学之分,也有汉学、宋学的对立,每一学术形态下又有不同之派系,故后世有所谓“道统”说,以对其内容做出判别、衡定、分析。盖一种学术思想,虽极复杂,而不可无一中心,道统即表示一个居于中心地位的思想传统。儒家的道统观念由来已久,孔子见夏、殷、周礼之相因,而确信“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3-24页。)。孟子主张“五百年必有王者出兴,其间必有名世者”(注:《孟子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25页。),并详列由尧、舜经成、汤、文王而至孔子的序列(注:《孟子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408页。),均表现出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续统意识。不过系统表述道统思想的是唐代中期的韩愈,其《原道》云: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注:《韩愈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21-122页。)

韩愈认为儒家道统始于尧、舜、禹、汤,而不是孔子,表明其所理解的儒学乃是全面继承了前轴心时代的文化,而不是始于轴心时代的孔子,无疑是有历史根据的。不过他将荀子排斥在道统之外,认为“轲之死,不得其传焉”(注:《韩愈全集》,第122页。),则可能与他对道的理解有关。在韩愈看来,“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注:《韩愈全集》,第121、120页。)。故他所谓道的本质内容为仁义,其经典之文献为《诗》、《书》、《易》、《春秋》,其表现于客观社会政治之制度为礼、乐、刑、政,其民有士、农、工、贾。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一脉相传者即此仁义之道,孔子之后,真正发扬仁义者为孟子,孟子死后,荀子虽然与孟子一样,“吐辞为经”,“优入圣域”,“要其归,与孔子异者鲜矣”,但对于仁义,“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大醇而小疵”(注:《韩愈全集》,第131、122、128页。),故不得不排除在道统之外。韩愈道统说是在“儒门淡薄”的颓势下,辟佛老,明仁义,重新确立儒学的正统地位,故对后世影响甚大,其观点也被同样有弘道意识的理学家所接受。南宋理学集大成者朱熹云:

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此非深知所传者何事,则未易言也。夫孟子之所传者何哉?曰:仁义而已矣。孟子之所谓仁义者何哉?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如斯而已矣。然则所谓仁义者,又岂外乎此心哉?尧舜之所以为尧舜,以其尽此心之体而已。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传之,以至于孟子,其间相望,有或数百年者,非得口传耳授密相付属也。特此心之体,隐乎百姓日用之间,贤者识其大,不贤者识其小,而体其全且尽,则为得其传耳。虽穷天地,亘万世,而其心之所同然,若合符节。(注:朱熹撰,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第2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525页。)

朱熹认为如果不能真正理解孔孟所传者为仁义,则不容易对其解释,说明韩愈何以主张“轲之死,不得其传”,表明他对韩愈的道统说颇为认同,且深有同感。不过朱熹将仁义进一步落实在“心之体”上,认为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以至于孟子所传者为“特此心之体”也。在《中庸章句序》中,朱熹继承了程颐“《中庸》乃孔门传授心法”(注:程颢、程颐《二程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411页。)的思想,将尧舜禹相传之道统具体化为《古文尚书·大禹谟》中的“十六字心传”:“其见于经,则‘允执厥中’者,尧之所以授舜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舜之所以授禹也。”(注:朱熹撰,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第6册,第29页。)“十六字心传”中,“允执厥中”是核心,舜所增人心、道心等三句乃是对此句的进一步阐释。在朱熹看来,“心者,人之知觉,主于身而应事物者也。指其生于形气之私者而言,则谓之人心;指其发于义理之公者而言,则谓之道心”(注:朱熹撰,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第23册,第3180页。)。故道心是符合仁义之理之心,人心指生于形气之私之心,而“允执厥中”就是要省察“危而不安”的人心,持守“微而不显”的道心,时时以仁义之心即道心为标准,“执中”,无过不及。所以在以仁义为道的本质内容上,朱熹与韩愈是一脉相承的,不过朱熹将仁义与道心、人心的区分联系在一起,将仁义形上化、哲学化。这样,朱熹所言之道更具有超越性和绝对性,从前轴心时代的尧、舜、禹到轴心时代的孔、孟相传的都是此一永恒、普遍的道,而与具体的历史时代无关。道统之“传”亦非事实层面的前后相续或师徒传授,而是超越层面的心灵感悟,心心相传。圣人相传虽然是仁义之道,但仁义之道离不开心而存在,传道与传心密不可分,欲了解圣人相传之道,就要了解尧、舜、禹相传之“十六字心传”,舍此无以了解圣人之道。孟子之后,荀子以及汉唐诸儒未能领悟这个“心法”和“密旨”,结果使得“尧、舜、禹、汤、文、武以来转相授受之心不明于天下”(注:朱熹撰,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第21册,第1588页。),直到宋代周敦颐、二程兄弟奋起于“百世之下”,“以兴起斯文为己任。辨异端,辟邪说,使圣人之道焕然复明于世”(注:朱熹撰,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第6册,第459页。)。朱熹本人也是以承继道统自命,欲将二程等人接续的道统进一步发明光大之。

韩愈道统说不仅被多数宋明理学家所接受,在当代新儒家那里也得到了回响。当代新儒家代表人物牟宗三称:“自韩愈为此道统之说,宋明儒兴起,大体皆继承而首肯之。其所以易为人所首肯,因此说之所指本是一事实,不在韩愈说之之为‘说’也。”(注:《牟宗三全集》卷5,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03年版,第197页。)认为韩愈道统说之所以被接受,就在于它反映了一客观事实,而不是因为韩愈的个人主张。不过,牟宗三虽然也将道统溯源于前轴心时代的尧、舜、禹,但他更强调孔子立仁教对“道之本统”再建的积极意义,强调孔子的生命形态与生命方向之独特性。他说:“然自尧、舜三代以至孔子乃至孔子后之孟子,此一系相承之道统,就道之自觉之内容言,至孔子实起一创辟之突进,此即其立仁教以辟精神领域是。……此一创辟之突进,与尧、舜三代之政规业绩合而观之,则此相承之道即后来所谓‘内圣外王之道’。此‘内圣外王之道’之成立即是孔子对于尧舜三代王者相承‘道之本统’之再建立。内圣一面之彰显自孔子立仁教始。……自孔子立仁教后,此一系之发展是其最顺适而又最本质之发展,亦是其最有成而亦最有永久价值之发展,此可曰孔子之传统。”(注:《牟宗三全集》卷5,第199页。)在牟先生看来,尧、舜、禹三代所传之道乃是“政规业绩”之道,是文制之道。此是“外王”之道,而非“内圣”之道。“内圣”之道自孔子始,此即孔子所立之仁教,将孔子之仁教与尧、舜、禹三代之政规业绩合而观之,方有完整意义的“内圣外王之道”,故孔子对于“道之本统”是创辟之突进,是再建立。这样看来,儒家道统当是自孔子讲,而不是自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讲。可见,牟宗三强调的是孔子对前轴心时代文化的超越和突破,而不是对其的继承和联系。从这种意义上说,牟宗三眼里的孔子乃是一“截断众流”的孔子。牟宗三亦承认,“孔子即习六艺,亦传经”(注:《牟宗三全集》卷5,第14页。),对于前轴心时代的文化有一种继承关系,但在他看来,“对于《诗》、《书》、《礼》、《乐》、《春秋》,无论是删、定、作,或只是搜补,有述无作,皆不关重要。要者是在仁。仁是其真生命之所在,亦是其生命之大宗。不在其搜补文献也。有了仁,则其所述而不作者一起皆活,一切皆有意义,皆是真实生命之所流注。然则唐虞三代之制度之道与政规之道惟赖孔子之仁教,始能成为活法,而亦惟赖孔子之仁教,始能见其可以下传以及其下传之意义”(注:《牟宗三全集》卷5,第257页。)。故他反对汉唐儒者以传经看孔子,因为“传经以教是一事,孔子之独特生命又是一事。只习六艺不必真能了解孔子之独特生命也。以习六艺传经为儒,是从孔子绕出去,以古经典为标准,不以孔子生命智慧之基本方向为标准,孔子亦只是一媒介人物而已。”基于这种认识,他将汉唐诸儒排除于道统之外,而肯定宋明儒学接续道统的两点贡献:一是“对先秦之庞杂集团、齐头并进,并无一确定之传法统系,而确定出一个统系,藉以决定儒家生命智慧之基本方向”,具体地说是确立了“以曾子、子思、孟子及《中庸》、《易传》与《大学》为足以代表儒家传承之正宗”(注:《牟宗三全集》卷5,第15页。)。二是改变了汉人“以传经为儒”的观念,“直接以孔子为标准,直就孔子之生命智慧之方向而言成德之教以为儒学”。故宋以前是“周孔”并称,宋以后是“孔孟”并称,“周孔并称,孔子只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骥尾,对后来言,只是传经之媒介”,“孔孟并称,则是以孔子为教主,孔子之所以为孔子始正式被认识”(注:《牟宗三全集》卷5,第15-16页。)

就牟宗三强调仁为道统的主要内容,与韩愈、朱熹等人无疑是一致的。不过他并不认为仁是由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到孔孟一脉相传,而是孔子创辟之突进,是孔子独特的生命方向,这一看法无疑更符合历史实际,一定程度上使其道统说带有了历史的因素,而不像韩愈、朱熹等人的仁义超绝、孤立。另外,对于道统本质内容的仁,牟宗三不是像韩愈将其理解为伦理原则,也不是像朱熹将其具体化为“十六字心传”的“密旨”、“心法”,而是通过与康德哲学的比较,着力阐发其“性与天道”(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61页。)、道德形上学的哲学意蕴,反映了他对孔子仁教的理解和认识。以对孔子仁教的承继和发展,牟宗三认为儒学的发展实际可分为三期。孔子创立仁教,传至孟子,“轲之死,不得其传焉”(注:《韩愈全集》,第121页。),是为第一期。在经历了中国文化生命长期歧出,至唐末五代道德沦丧、儒家伦理扫地之后,宋明理学家继承孔子仁教,挺立道德主体,发扬内圣心性之学,是为第二期。自明末刘宗周死后,有清三百年又失道统之传,直到熊十力出来,传至牟宗三、唐君毅等人,才又光大,是为儒学第三期。在牟宗山看来,儒学第三期的任务就是要由儒家内圣心性之学开科学、民主的新外王(注:关于儒家道统问题的论述,参见:蔡方鹿《中华道统思想发展史》,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李明辉《当代儒学的自我转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37-159页。)

以上由唐代韩愈提出、多数宋明理学家所接受、当代新儒家进一步阐发的道统说乃儒学史上的主流观点,其影响也最深、最大。但与此对应的还有另一种道统说,似也应值得注意。如唐代杨倞提出:“昔者周公稽古三五之道,损益夏殷之典,制礼作乐,以仁义理天下,其德化刑政存乎《诗》。……故仲尼定礼乐,作《春秋》,然后三代遗风,弛而复张。而无时位,功烈不得于天下,但门人传述而已。……故孟轲阐其前,荀卿振其后,……真名世之士,王者之师。……盖周公制作之,仲尼祖述之,荀孟赞成之,所以胶固王道,至深至备。虽春秋四夷交侵,战国三纲弛绝,斯道竟不坠矣。”(注:杨倞《荀子注序》,《诸子集成》第2册,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2页。)杨倞认为,周公所承继的三皇五帝之道,在内容上包括礼乐、仁义、德化刑政以及记录先王德化刑政的《诗》、《书》等,此道显然是一种广义的道,道不仅仅是观念形态,还体现为德化刑政,故又称“王道”。此道由周公、孔子、孟轲、荀卿一脉相传,虽经春秋战国“四夷交侵”,伦常废弛,也未有中断。可见此道统说的特点:一是扩大了道的内容,道不仅限于仁义,也包括礼乐等;二是与此相应,不是将荀子排斥在道统之外,而是看作道统传播的一个重要环节。

杨倞这种广义的道统论在宋明理学家那里也有表现,如宋初三先生之一的孙复称:“吾之所谓道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也,孟轲、荀卿、扬雄、王通、韩愈之道也。”(注:孙复《信道堂记》,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第19册,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版,第313页。)另一位三先生石介亦称:“道始于伏羲氏,而成终于孔子。……伏羲氏、神农氏、黄帝氏、少昊氏、颛顼氏、高辛氏、唐尧氏、虞舜氏、禹、汤氏、文、武、周公、孔子者,十有四圣人,孔子为圣人之至。噫!孟轲氏、荀况氏、扬雄氏、王通氏、韩愈氏、五贤人,吏部(注:指韩愈)为贤人而卓。不知更几千万亿年复有孔子,不知更几千百数年复有吏部。”(注:石介《徂徕石先生文集》,中华书局1984版,第79页。)孙复将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荀卿等均列于道统之中,石介虽对伏羲氏、神农氏、黄帝氏、周公、孔子与孟轲、荀况、扬雄等做了圣人、贤人的区分,但仍肯定他们是处于同一道统序列之中,只不过前者是创造、开拓者,后者继承、传播者,其所主张的都是一种广义的道统说,而这种道统说的提出显然与其对道的理解密切相关。如石介称:“周公、孔子、孟轲、扬雄、文中子、韩吏部之道,尧、舜、禹、汤、文、武之道也,三才、九畴、五常之道也。”(注:石介《徂徕石先生文集》,第62页。)认为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荀况之道是三才(天、地、人)、九畴(指《尚书·洪范》九畴)、五常之道。又说:“道者,何谓也?道乎所道也。……道于仁义而仁义隆,道于礼乐而礼乐备,道之谓也。”(注:石介《徂徕石先生文集》,第245页。)认为道的本质内容为仁义、礼乐。孙复亦说,“仁义、礼乐,治世之本也,王道之所由兴,人伦之所由正”(注:孙复《儒辱》,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第19册,第309页。),与石介的看法是一致的。由于不是将道的内容仅仅限定在仁义,而是将礼乐也包括其中,孙复、石介均将荀子列入道统之中,肯定荀子在道统传播中的贡献。“道大坏,由一人存之;天下国家大乱,由一人扶之。周室衰,诸侯畔,道大坏也,孔子存之。孔子殁,杨、墨作,道大坏也,孟子存之。战国盛,仪、秦起,道大坏也,荀况存之。”(注:石介《徂徕石先生文集》,第84页。)由肯定荀子而进一步肯定汉唐诸儒中的扬雄、王通等,这也可以说是这种广义道统说的一个特点。

近代历史学家钱穆由于反对牟宗三等人突出心性论,以心性为标准取舍儒家传统,故通过批评韩愈、宋明理学家的道统说,提出以整个文化大传统为道统。在其看来,由韩愈提出、宋明两代争持不休的道统,“只可称之为是一种主观的道统,或说是一种一线单传的道统。此种道统是截断众流,甚为孤立的。又是甚为脆弱,极易中断的。我们又可说它是一种极易断的道统。此种主观的、单传孤立的、易断的道统观,其实纰缪甚多。若真道统则须从历史文化大传统言,当知此一整个文化大传统即是道统。如此说来,则比较客观,而且亦决不能只是一线单传,亦不能说它老有中断之虞”(注:钱穆《钱宾四先生全集》,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98年版,第97页。)。当代学者李泽厚针对牟宗三等人的儒学“三期说”,提出“四期说”,即“孔、孟、荀为第一期,汉儒为第二期,宋明理学为第三期,现在或未来如要发展,则应为虽继承前三期、却又颇有不同特色的第四期”。他认为“三期说”至少有两大偏误:一是以心性——道德理论来概括儒学,失之片面,相当脱离甚至背离了孔孟原典;第二,“三期说”抹杀荀学,特别抹杀以董仲舒为代表的汉代儒学。而后者在创设制度层面和作用于中国人的公私生活上,更长期支配了中国社会及广大民众,至今仍有残留影响(注:李泽厚《说儒学四期》,陈明、朱汉民主编《原道》第6辑,贵州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46-47页。)。钱穆所谈,已不限于儒家,故是一种更为广义的道统说。李泽厚虽然没有明确提到道统,但他认为三期、四期的分歧,关系到如何理解中国文化特别是儒学传统,从而涉及下一步如何发展这传统的根本问题,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他对儒家道统的认识和理解。

二 道统只能是“即道言统”

综观以上两种道统说,其内部虽然有种种分歧甚至是较大差异,但大体而言,前者可称为即“道”而言“统”,后者可称为即“统”而言“道”。即“道”而言“统”就是首先确立何为儒家的道,并以此道为标准来判别、确立儒家的谱系,凡合此道者即列于道统序列之中,凡不合此道者则排斥于道统序列之外。所以,首先它是一种哲学、超越的道统观,而不是历史、文化的道统观,它关注的不是儒学历史、社会层面的发展、演变,而是社会、历史背后某种超越的精神、价值或理念。其次,与之相应,它具有判教的性质,需要区分儒门正统与非正统。由于韩愈、朱熹以及牟宗三等均将仁义看作道的本质内容,而仁义又表现为心性义理,所以他们认为孔子之后继承道统的是孟子、宋明理学,而将荀子以及汉唐儒学排斥在道统之外。最后,道统之“传”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师徒传授,而是“深造自得”,心灵感悟。因而,它可以承认道统有一时的中断,天地无光,一片黑暗,亦相信道统在中断多时后又被重新接续,前圣后圣,心心相契。与此不同,即“统”而言“道”则着眼于儒学的整个大传统,凡在此儒家统绪中的都可看作是道。如杨倞将仁义、礼乐、德化刑政,《诗》、《书》六艺都归于道,石介提出的三才、九畴、五常之道。钱穆的道统论虽然不限于儒家,但若具体到儒家,也可说是以整个儒家大传统为道统,正是典型的即“统”而言“道”。李泽厚肯定荀子与汉唐儒学,理由是后者在创设制度与塑造民众心理上曾产生过重大影响,与即“统”言“道”说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即“统”而言“道”主要是一种历史、文化的道统观,它更多关注的是儒学实际的发展、演变,而不是某种超越的价值理念;它亦不要求在儒门内部做出正统与非正统的区分,或至少它的重点不在这里,而是要对儒学的观念体系、内部结构、社会功能做一整全的把握;同样,它也不强调道统的中断,价值理想的迷失,而是着眼于儒学传统生生不息,前后相续。

那么,如何看待以上两种道统说,如何对其进行分析、检讨、评判,并面对现实、当下重构儒家的道统说?这无疑是关涉儒学未来发展的重大理论问题。言道统只能是“即道言统”,而不能是“即统言道”,因为道统不是对思想的发展做出描述,而是指出贯穿其思想发展中的恒常价值。韩愈认为儒家道统的核心是仁义,无疑是正确的。但他将仁义仅仅理解为“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注:《韩愈全集》,第121页。),则失之片面。在儒家那里,仁义实际存在着由仁而义和由义而仁两个进路,前者强调扩充、培养内在的仁,进而承担起对他人的责任和义务,这就是孟子的“居仁由义”(注:《孟子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199页。),韩愈的仁义观即来源于此;后者则主张通过公正、正义的制度来实现仁,这就是荀子的“处仁以义”(注:王先谦《荀子集解》,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492页。)。不论是由仁而义还是由义而仁,都可以在孔子思想中找到根据,都是对孔子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二者相结合才代表儒家完整的仁义观,这就涉及对儒学尤其是儒学核心概念仁义的理解。

如果抛开传统道统说的影响,从孔子开始,完整的儒学至少包括了两个方面:一是成己安人,“为政以德”(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14页。);二是推己及人,“为国以礼”(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154页。)。前者见于《论语·宪问》“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204页。)。以后《大学》对这一思想做进一步发挥,其特点是强调修身的重要,主张“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注:《礼记正义》,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1592页。),把道德看作政治的根本,将政治道德化,走上了一条德治也就是人治的道路。《大学》的这一套理论,虽然在唤醒士人的道德主体,激发传统儒生平治天下的豪情,期待“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上发挥了积极作用,但仔细一想就会有疑问,个人的道德修养,何以有如此大的作用,竟然可以“安人”、“安百姓”?其实在孔子那里,个人的道德教化,只有在满足了民众的物质生活,在一套礼义制度下才能发挥作用。所以孔子主张“富之”、“教之”(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174页。),要求“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269页。)。而之所以要富民、利民,就是因为民与我有相同的情感、愿望,故应推己及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83页。),自己想要得到的也应该让别人得到,自己想要实现的也应该让别人实现。在“道之以德”的同时,还要“齐之以礼”(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15页。),德治需要礼治来配合。没有完备的制度,一个君子固然可以独善其身,却很难做到兼济天下。所以孔子感慨,“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209页。),“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104页。)。所谓“有道”、“无道”也就是有礼、无礼,特别是国君能否守礼。可见成己安人是有条件的,如果条件不具备,只好“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57页。)。所以孔子一方面提出超越性的仁,用仁唤醒人的道德意识,把人的精神向上提、向外推,通过道德人格的自我完善,“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204页。),主动承担起扶危济贫乃至平治天下的责任。另一方面他又十分重视礼,认为“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171页。),希望通过“克己复礼”(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157页。),确立和谐的政治秩序。前者是“为政以德”,后者是“为国以礼”。“为政以德”强调的是执政者的德性、身教,认为“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14页。)。“子帅以正,孰敢不正!”(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166页。)“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166页。)“为国以礼”则突出礼义制度的重要性,认为“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10页。),礼是人与人和谐相处的制度保障。“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注:《论语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51页。)礼的产生本身就是为了解决人与人之间的对立和冲突的,在前礼义的阶段,由于人有各种欲望,都希望欲望得到最大满足,于是便相互争夺,彼此对立、冲突。于是人们通过约定制作了礼,对行为进行约束,将欲望限定在合理的范围之内,这样便出现了国家。国家为了维护统治,往往需使用一定的刑法,所以礼与刑必然相伴。国家不只是使民众被动地服从礼,更要使其主动地奉行礼,依据礼彼此谦让。

古代哲人在开宗立派时,其思想往往丰富、含混,具有向多个方向发展的可能。同时由于其表述不够清晰,又常常因材施教,往往使其弟子或后学在理解上产生分歧。结果在宗师去世后,学派内部便出现分化,这可以说是古代学术、宗教发展的一般规律,儒学亦是如此。孔子之后,“儒分为八”(注:王先慎《韩非子集解》,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457页。),从思想倾向上看,则可主要分为“主内派”与“主外派”(注:参见:梁涛《孔子思想中的矛盾与孔门后学的分化》,《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2期;梁涛《郭店竹简与思孟学派》第1、2章,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55-63页。)。其中曾子一派属于孔门后学主内派的作品,突出修身的作用,主张由内在修养达致外在政治。曾子之后,孟子“道性善”,提出性善论,为儒家的修身奠定了人性论的基础。孟子云:“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注:《孟子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192-193页。)既然身是家乃至国、天下之本,故“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注:《孟子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192页。),在突出修身的作用上,与《大学》的思路是一致的。而且由于确立了性善论,孟子更强调善性的扩充,并以之为仁政的内在根据,所谓“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注:《孟子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93页。),实际是走了一条由内而外、由道德而政治的道路。但不应忽视的是,孔子之后还存在着一个主外派,此派以子夏开其端,由荀子集大成,其思想同样构成儒学的一个重要面相。近些年清华简的发现,特别是《逸周书》重新引起人们的关注,为我们了解这一条思想线索提供了重要的材料。例如《逸周书》中有《文儆》一篇,当为战国前期儒者假托文王与武王的对话,从内容来看,应属于荀子之前主外派的作品。其文云:

民物多变,民何向非利?利维生痛(注:同“通”),痛维生乐,乐维生礼,礼维生义,义维生仁。呜呼,敬之哉!民之适败,上察下遂,信(注:当为“民”之误)何向非私?私维生抗,抗维生夺,夺维生乱,乱维生亡,亡维生死。(注:黄怀信、张懋镕、田旭东撰《逸周书汇校集注(修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232-233页。)

“民物”,民性也。民性多变,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其追求的无非是利。追求利无可指责,关键在于其可以“痛”(“通”),也就是共享。如果你在追求利的同时,使他人也获得了利,这样彼此便产生快乐,由快乐产生出礼,由礼产生出义,由义产生出仁。儒家的仁义原来是从利益推导出来的,真可谓“利者,义之和也”(注:《周易正义》,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2页。)。而要做到义利的统一,关键是要推己及人,可以“通”,可以共享。与孟子不同,《文儆》所说的民性是自然人性,具体指情感、欲望等,情感、欲望既可能追求利,也可能追求私。利与私的根本差别在于,利是可以共享的,私却不能共享,只会产生对抗,对抗产生争夺,争夺产生混乱,混乱导致灭亡。而造成私的原因,是执政者过于苛察,不能推己及人,反而与民争利。所以对于民性,应引导其追求利,而避免滑向私,引导的方法是制度、礼义,而遵守礼义、制度便是仁。如果说《大学》、《孟子》是由内而外,由修身而治国平天下,由道德而政治的话,那么《文儆》则是由外而内,由政治而道德,由欲望、利益推出礼义乃至仁义,走了与《大学》、《孟子》不同的另一条道路。如果说《大学》、《孟子》由于是由内圣而外王,主要建构了儒家的内圣之学的话,那么,《文儆》则是由外王而内圣,开始发展出一套儒家的外王之学。而《文儆》之后,对儒家外王学做了进一步发展的是荀子。其《礼论》云:

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故礼者,养也。(注:王先谦《荀子集解》,第346页。)

与《文儆》一样,荀子也是关注于人的自然欲望,从自然欲望推出制度、礼义。人生而有种种欲望,欲望得不到满足便会向外追求,向外追求如果没有“度量分界”,也就是礼义法度,则必然会产生争夺;争夺导致混乱,混乱导致困穷。“先王恶其乱也”——需要说明的是,荀子这里所描写的是一个前礼义的状态,政治秩序尚未建立,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王,所谓“先王”只能是后人追溯的说法,实际是指人群中的先知、先觉者。另外,由于传统上认为荀子主张性恶论,而荀子又认为圣人与凡人的人性是一致的,这样便产生第一个圣人如何制作礼义的难题。其实,如果知道荀子并非性恶论者,其完整的人性主张是“人之性恶,其善者伪”,实际是性恶心善论者,这一所谓难题便迎刃而解了。在荀子看来,一方面“人生而有欲”,欲本身虽然并不为恶,但若不加节制,又没有规则约束的话,就会产生争夺、混乱,最终导致恶。但另一方面人又有心,心有思虑抉择和认知的能力。心的思虑、认知活动便是伪,“心虑而能为之动谓之伪”。虑指心的抉择判断能力,“情然而心为之择谓之虑”;能,指心的认知能力,“智所以能之在人者谓之能”(注:王先谦《荀子集解》,第412-413页。)。故当人顺从情欲不加节制而导致恶时,其心又会根据认知做出抉择判断,并制作出礼义来,这就是善。如果说礼义的制定是为了解决欲望与物质的矛盾,从而协调二者关系的话,那么制作礼义的动因则是心,是心的思虑、认知活动,也就是伪(注:荀子认为“凡礼义者,是生于圣人之伪”,故只承认圣人可以制作礼义。但他又认为圣人与凡人在人性上是相同的,其成为圣人是实践礼义的结果,“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矣”,这样便出现最早的圣人是如何出现的,以及他又是如何制作礼义的难题。要解决这一难题,要么承认圣人是天生的,与凡人并不相同,要么承认制作礼义的实际是心的思虑、认知活动(伪),所谓圣人不过是充分发挥了其心的功能和作用而已。参见:荀子《性恶篇》,王先谦撰《荀子集解》,第437、443页;梁涛《〈荀子·性恶〉篇“伪”的多重含义及特殊表达——兼论荀子“圣凡差异说”与“人性平等说”的矛盾》,《中国哲学史》2019年6期。),所以荀子的人性论可以概括为性恶心善说。这与孟子的性善论显然有所不同,它不是通过区分“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注:《孟子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233页。),要求以善为性,从而激励人的道德自觉,确立人的价值、尊严,而是着眼于人性(广义的)中欲望与理智的紧张与冲突,从而建构起礼义、制度。如果说孟子的性善论主要为儒家的内圣奠定基础的话,那么,荀子的性恶心善论则为儒家的外王提供了理论论证,它们二者共同构成儒学的重要内容。

三 新道统与新四书

用这种完整的仁义观去重新审视传统才是儒家的真道统,在此道统谱系中,孟、荀自然各居其位,而如何统合孟荀,发展出新的儒学体系,便成为当前儒学研究的重大理论课题。按照宋儒的说法,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以后,代表儒家道统的是:孔子、曾子、子思、孟子。反映他们思想的便是传统《四书》了。但是郭店竹简子思遗籍的发现,使我们认识到子思的思想不仅影响了孟子,也影响了以后的荀子。思想史上虽然不存在一个思荀学派,但从思想的发展来看,子思、荀子之间同样存在着联系。孔子、子思之后,先秦儒学实际是一个分化的过程。分化的好处是深化,孟子把仁落实在心,提出“仁,人心也”(注:《孟子注疏》,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第310页。),又即心言性,提出性善论,是对孔子仁学的一大发展。荀子则提出“隆礼重法”(注:王先谦《荀子集解》,第485页。),认为“礼有三本”(注:王先谦《荀子集解》,第349页。),对孔子礼学有所推进。但分化的不利之处则是窄化,儒学本来是内外兼备,仁礼并重的,但到了孟、荀这里,则往往取其一端,片面发展了某一方面。所以如果立足于根源的文化生命,以仁义(“居仁由义”与“处仁以义”)为道统的基本内容,以内圣外王的贯通为儒学的根本特征,那么,孟子是有所失,荀子是有所偏。孟子继承、发展了孔子的仁学,但对礼学有所忽略,所以是有所“失”;荀子对孔子礼学有重大贡献,但对仁学的理解有所不足,所以是有所“偏”。因此,我们就不应该在孟、荀谁是正统的问题上争来争去,而应该统合孟荀,重新建构完备的儒学思想体系。这样代表先秦儒家道统谱系的就不应该只是孔子、曾子、子思、孟子四人,而应是孔子、七十二子及其后学,以及孟子、荀子,代表先秦儒学的核心经典的也不应是传统的四书,而应是《论语》、《礼记》、《孟子》、《荀子》,可称为新四书。其中,《论语》、《孟子》、《荀子》分别反映孔子、孟子、荀子的思想,《礼记》则主要是七十二子及其后学的作品,尤其是其属于通论的部分,《大学》、《中庸》本来就是出自《礼记》,现在可以将其返回。因此,以新道统(根源的文化生命、仁与礼的统一、内圣外王的贯通)为纲领,以新四书为基本经典,“六经注我”、“我注六经”,以完成当代儒学的返本与开新,便成为当代大陆新儒学发展中的一项重要工作。


[责任编辑:帅巍] 


本文原载《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4期,第32-39页。获取pdf文档请点击“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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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涛 | 儒家道统说再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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