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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略智库创始人任新建演讲实录:长三角一体化的演进逻辑

任新建 华略创智 2019-07-25



整理编辑:华略智库长三角发展研究院研究员 张一

来源:华略创智(ID:uit_shanghai)


5月10日上午,应舟山市委的邀请,华略智库·上海城市创新经济研究中心主任任新建博士为舟山市委理论学习中心组举行题为“长三角一体化:国家战略与舟山机遇”的专题报告会。

市委书记俞东来,市委副书记、市长何中伟,市人大常委会主任钟达,市委副书记华伟,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市政府常务副市长徐张艳,以及市委理论学习中心组其他成员200余人出席报告会。

本文根据任新建博士的讲话实录整理,为专题报告会的上半部分。


任新建,复旦大学管理学博士,高级经济师,金融、区域发展和产业经济专家,华略智库创始人、上海城市创新经济研究中心主任,上海市静安区政协委员。

任新建博士曾就职于上海市人民政府研究室、上海市发展改革研究院,长期从事政府决策咨询研究,熟悉政府政策和产业发展,累计参与上海“十二五”“十三五”规划思路、自贸区制度创新、长三角一体化等重大课题200项;公开发表文章150篇,著有《竞合论》《资本化与财富创造》《上海自贸区解读》等多部专著。


长三角一体化已经成为重大国家战略。对长三角各城市而言,怎么去对接融入这个国家战略,如何在以上海为龙头的城市格局下明确自己的定位,这是长三角20多个城市都在苦苦思索、寻求破题的一个问题。今天和各位领导作一下这方面的分享。


长三角一体化是我国三大经济区域(京津冀、粤港澳、长三角)里面最后一个上升为国家战略的,但也是目前推进最快的一个国家战略。京津冀和粤港澳从中央提出来到最后规划纲要落地,都历经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而长三角国家战略规划纲从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来到即将发布只有半年的时间。


总书记2018年11月份出席首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时,给了3个大礼包:上海自贸试验区增设新片区、推出科创板并试点注册制、长三角一体化上升为国家战略。其中,长三角一体化中又包含了一个小礼包,即建设长三角一体化发展示范区。这个载体怎么发挥作用,舟山如何与长三角一体化示范区进行对接,我们需要认真思考。我主要谈四点看法:

01

城市群引领的区域一体化发展已成为我国重大发展战略



区域一体化并不是一个新鲜的词汇,它在我国发展的不同阶段呈现了不同的表现形式。这个概念在我国前后经历了将近40年的演变,我把这个演变总结为三个方面:


第一个演变,是地方自由竞争理论向区域协调发展理论的演变。地方自由竞争理论在学界是个比较流行的说法,即中国的经济发展为什么会在改革开放40多年的时间内取得这么巨大的成就?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地方自由竞争。我国权力高度统一,地方政府除了在行政管理方面服从中央,在经济方面其实享有很大的发展自主权。


地方在经济发展方面自由竞争的一个结果,就是各地为了经济发展、为了招商引资、为了老百姓的富裕,各出奇招。这带来的好处很明显,即地方的发展动力非常强;但是它的弊端也很明显,比如说资源的重复投入、粗放式发展、同质化竞争等。甚至为了争夺重大项目落地,部分地方政府用尽所有的手段,甚至是不择手段。中央对重大产业落地统筹能力不够强,导致地域空间布局比较凌乱。


针对这个弊端,中央在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提出区域协调发展理论,推进区域综合协调发展,以实现更加科学和可持续的发展。提出区域协调发展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沿海发展加快,但中西部发展变慢,导致区域发展差距不断拉大,所以区域协调发展理论最初是为了解决区域间的发展差距而提出来的。这个理论后来又进一步延伸到从全国范围内进行统筹发展,所以这个理论也经历了不同的发展阶段。


第二个演变,是从诸侯经济向区域协同演变。诸侯经济在我国体现得比较明显,即各地政府各自为战,我管我的,你管你的,我干我的,你干你的,相互之间竞争的成分大于合作的成分。当然现代中国不是战国七雄,但是区域割裂式的发展非常明显。


这种情况,好的方面是带来了发展的活力,出现了一批百强县或者一些强的地级市,但是它的联动作用不强。比如,在北京非首都核心功能疏解之前,北京的中心聚焦性非常强,对周边的带动能力不够。天津一直想得到北京的资源辐射,把北京的产业转移过去,但就是转移不过去。


长三角一体化就是推动诸侯经济向区域协同的模式转变。区域协同更加注重区域之间、区域内各城市之间的综合协调,促进产业协同、公共服务均等以及资源要素流动,实现重大项目形成合力,重大领域互相协同。


第三个演变,是从经济优先向可持续发展演变。可持续发展理念是中央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提出,其实更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纪70年代。当时中央决策层非常有前瞻性,经济优先发展,体现先让部分地方富裕起来,而可持续发展,解决的是长期可持续问题。这个理念对我们国家区域发展形成了非常长远的影响。


从区域发展战略来看,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也经历了四个阶段:


第一,区域优先阶段。这个阶段体现了邓小平先生当年提出的两个大局的思想:沿海地区先发展起来,内地要服从于沿海先发展这个大局。当沿海发展起来以后,要带动内地发展,这是另一个大局。


这两个大局中,我们首先要先解决的是第一个大局,即沿海要率先发展。所以才会有沿海开放城市、经济特区的建设,包括后面的国家级新区建设,都是从沿海开始提出来的。区域优先对国家来讲,最重要的就是沿海优先。尽管我们当时还没有海洋经济的概念,没有海洋战略,但是沿海的优势已经开始体现,区域优先战略给了沿海快速发展的机遇。


这段时间,崛起了一批非常好的城市。比如大连,大连是中国金融开放最早的城市之一,所以沿海城市的发展当时是一个大趋势,而且效果很明显。


第二,区域追赶阶段。区域追赶实际上是为了解决区域发展的不平衡问题。因为当时沿海地区和中西部的发展差距越来越大,从经济总量到增速都在不断拉大。因此,国家适时提出西部大开发战略、促进中部崛起战略、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战略等。


这些战略可以看作是为了促进区域平衡发展采取的追赶手段。西部大开发战略提了20年,现在看来是非常有作用的。中西部的发展差距每年都在缩小,尽管沿海发展也很快,但是中西部的增速更快。当然这里也有一个问题,即着重于速度和总量的追赶,却没有解决科学发展的问题


西部省份GDP20年增长率变化


第三个阶段,区域协调阶段。区域协调是中央站在全国发展的大局上,对协调发展提出的整体性构想。这个时期的区域发展,更加注重的是区域之间的综合性、平衡性、协调性、可持续性和联动性。那么该战略也体现为一系列的国家的重大战略布局,比如主体功能区战略。中国的大部分地方实际上不适合发展和人口集聚,将腾冲和黑河相连得到的胡焕庸线,这条线东部地区集中了全国94%的人口,但是它的面积还不到全国的一半。


“百度迁徙”的人口流动趋势图与腾冲—黑河胡焕庸线


此外我们国家有400个重要城市,缺水的城市就有200多个。这些都是不协调的表现。我们一直讲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也有学者提出来说,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有一招,就是把人迁出来,人少了留下的资源相对来说人均就多了,日子就好过了。这是一个思路,这也意味着我们对于区域协调发展思考,开始迈向更深的领域。


我们现在正在进入的是第四个阶段——区域创新阶段。在促进区域协调的同时,区域发展模式的创新开始被中央提上了日程,即每个区域在发展过程中要找到自己的特点、优势和亮点,要更加促进区域的模式创新、制度创新,通过改革的系统集成来创造这个地方发展特有的动力。


京津冀、粤港澳、长三角三大经济区上升为国家战略,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区域模式的创新,因为国家非常强调制度创新和机制创新在区域发展中的作用。这也包括国家推进的自贸试验区战略,我们现在有12个自贸试验区,最近马上会有一批新的出来,这都是围绕区域制度创新进行的。所以区域创新是未来区域发展的主题,而且比以前发展阶段的要求更高,因为这需要解放思想,需要不断对已有的模式进行审视和思考。


当前,我国区域发展呈现五个特点:


第一个特点,更加注重顶层设计。三大区域发展的规划纲要都上升为国家战略,体现了我国的顶层设计。但顶层设计还不仅仅体现在此,还包括中央更多地从全国性角度去思考区域发展。2018年11月18日,国家发了一个促进全国区域协调发展的文件(《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建立更加有效的区域协调发展新机制的意见》)。它是中央和国务院发文,也体现了国家对区域协调发展的综合性、系统性思考。


第二个特点,更加注重均衡协调。均衡协调发展现在也已经提升到国家战略的层面。具体不展开了。


第三个特点,更加注重生态优先。浙江是总书记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地方,生态发展这个概念从20多年前开始提出,到现在我们已经把生态作为高优先级别来考虑,并且形成了很多的优秀案例。


第四个特点,更加注重制度创新。长三角一体化示范区是一个很重要的制度创新。同时粤港澳大湾区首次把港澳地区纳入规划,相当于境外地区和境内地区两种差异性的制度融合在一起,因此粤港澳面临制度创新的难度其实比长三角大,而且它还是多龙头的架构。


在长三角区域,大家都认为上海是龙头,但其实原来上海没有感觉自己是龙头,5年前上海都没有主动提过自己是龙头,因为上海要积极地融入全球,所以对长三角的关注度并不高。


但是今年我们华略智库接了好几个很有意思的任务,上海有几个区委托我们研究怎么样服务长三角,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上海从来都是面向太平洋的,现在眼光向西了。所以我认为长三角一体化真正成为各个城市的共同追求,特别是上海也高度重视,这个地方的活力动力和机制创新就被激发出来了。


第五个特点,更加注重内生动力。从粗放式的要素驱动转为科技创新为主的内生驱动,建设创新型国家、创新型城市,打造科技创新的区域增长极,努力培育科技创新龙头。

02

长三角一体化的阶段划分和当前进展瓶颈


从历史上看,长三角一体化其实已经进行了很多年,从改革开放初期就开始探索,主要经历了4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国家推动下上海经济区探索阶段。1982年国家成立了上海经济区,希望发挥上海的龙头城市作用,因为当时上海是重要的工业和资源型城市。最开始的上海经济区只包括5个城市——上海、苏州、无锡、常州和南通,因为这5个城市之间的统筹能力比较强。后来陆陆续续有其他城市加入,从城市扩展到省,两省一市、江浙沪的概念开始形成;再到后来范围急剧扩大,江苏、安徽、浙江、江西、福建全部进入上海经济区的范畴,即包括了五省一市。


这一时期,国家之所以提出上海经济区,并且涵盖了这么大的区域范围,当时是希望解决条块的问题。因为我国条上的统筹能力比较强,但块上统筹能力不强。当时处于计划经济时代,中央打算通过块上的带动来解放生产力,这也是首次从区域发展的角度去尝试解决制约我国生产力发展的一些矛盾。


但是上海经济区这个概念提了几年以后就不提了。一个原因是国家当时进行了机构职能的调整,把上海经济区相应的机构给撤销了,这个概念成为了过去时。但也正是从那个时候,上海开始真正去思考它在区域发展中的作用,以及长三角一体化的概念。


第二个阶段,是地方自由探索的城市群合作阶段。即探索区域合作的动力从中央转到了地方,这实际上是一种自发式的探索。这里有两个案例。


一个是“星期天工程师”的案例。改革开放初期,上海出现了一个概念,叫“星期天工程师”。上海国有工厂里的一大批技术师傅,利用星期天的时间,到上海周边的城市去进行技术指导,帮助乡镇企业解决技术难题。这些星期天工程师为当时长三角乡镇企业的崛起做出了很大贡献,因为当时乡镇企业普遍缺乏技术人才,这些人才只有上海才有。


当年的“星期日工程师”输出技术和知识 来源:青年报《“韩琨事件”催生“星期日工程师”》


1988年,上海市科协成立了“星期天工程师联谊会”,把这件事变成了一个有组织的活动。此事也体现了我们国家改革的一个特点,即很多改革是由内生动力自下而上自发推动的,但达到一定程度以后,它就会被总结为一个有组织的自觉行为,甚至上升为某种模式。这个案例也可以看作是地方层面的区域合作探索,合作是从人的流动开始的。直到今天,如何促进长三角一体化中人的流动,我们都还在探索,也还没有实现人才的真正自由流动。


还有一个案例,是招商引资的案例。关于招商引资大家都非常熟悉,咱们舟山的邻居宁波当时成立了“招商引资敢死队”,绍兴成立了“奔跑招商游击队”,西部城市西安成立了“虎口夺食特战队”,全都是打仗的模式。现在上海也要求所有区的主要领导要抓好招商。


尽管招商引资是政府行为,却会对产业要素的重新布局和转移产生重大影响,而且招商也体现了城市之间的竞争与合作。每年全国各地在上海举办的招商会,仅大型招商会就有将近1000场。合作也体现在重大产业项目中,例如舟山有上海宝钢设立的基地,这既是产业层面的合作,也是企业层面推动的区域性合作。这两个案例,一个是人才方面的合作探索,一个是企业方面的合作探索,都体现了地方自由探索的意识。


第三个阶段,是国家战略指导下的一体化发展。城市群之间的合作、城市政府之间的合作,体现为国家层面、区域层面和上海层面这三个层面的规划指导。


从国家层面看,新世纪以来,国家开始注重长三角一体化发展。这个区域发展条件优越,有深水良港,而且是不冻港,还有肥沃的长江中下游平原,宋代以来一直都是中国最富庶的地区。从2008年到现在,国家连续颁布了几个重量级文件,以支持长三角一体化发展,这在其他区域一体化发展过程中是没有的。比如2008年出台《关于进一步推进长江三角洲改革开放和经济社会发展的指导意见》,2010年出台《长江三角洲地区区域规划》,2016年又出台《长江三角洲城市群发展规划》。这几个文件体现了国家对区域发展的认识在不断加深。还有马上要出台的《长三角一体化发展规划纲要》,说明长三角区域发展的探索进入了更深的层次。


从区域层面看,习近平总书记首先提出来召开的长三角主要领导座谈会,已经进行了将近20年。2018年的座谈会上,通过了《长三角地区一体化发展的三年行动计划(2018-2020)》,同时成立了长三角区域合作办公室,这是李强书记到上海以后重点推进的工作。三年行动计划可操作性非常强,重点针对一些瓶颈问题,都提出了任务目标和时间节点。另外,还有马上要正式设立的长三角一体化示范区,以及一系列的区域合作体制机制设计,比如说长三角市长联席会、长江经济带联席会、协作会,等等。



从上海层面来看,上海新一轮的城市总体规划中已经明确提出来上海要主动对接融入长三角,这体现了上海战略重心的重大调整,向东向西两个扇面真正开始建立起来,上海也开始真正负起长三角龙头城市的责任来。原来上海与周边的城市,比如昆山、嘉兴等这些地方,仅断头路就有上百条,现在仅青浦一个区打通的断头路就有20多条。这次是花了大力气了,由上海市交通委直接推进该项工作,而且各个区、各委办局、各开发区都全部行动起来了。


长三角一体化走过了这三大阶段之后,目前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主要有四个方面的体现:


第一,长三角已经在国际上开始形成影响力。国际影响力不仅体现在经济方面,长远来看,长三角正在产生一些很有价值、有国际影响力的东西。比如,上海期货交易所的部分产品期货价格,在国际上现在有了影响力,成为重要的参考标杆;上海在生物医药行业一些重大的科技创新方面,开始站在了国际的前沿;再比如,浙江出现了阿里,阿里的一些商业模式创新开始走向世界并开始引领世界。这些都体现了长三角的国际影响力。


第二,长三角已经成为全国重要的增长极。长三角近年来在全国的经济总量当中的比重在不断地上升,区域性的中心聚焦式的发展符合世界经济发展的规律。比如世界上几个大的都市圈,都具有强劲的吸引力,它会不断地把周边资源集中集聚起来,增长极的作用会越来越明显。


第三,某种程度上,长三角现在可以说已经跨越了中等收入陷阱。长三角地区用了十年的时间来跨越陷阱。有专家预测,到“十四五”末期,长三角地区基本能够达到发达国家水平。


实际上,跨越中等收入陷阱是不容易的。在目前几个发达的经济体当中,如日本、韩国、新加坡等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基本也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所以我们并没有超越规律。但不同之处在于,长三角是目前全世界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人口最多的区域,2亿多人口一起跨过中等收入陷阱,这在全世界是没有过的先例。


第四,率先转变经济发展方式,迈向更高质量发展。这是中央对长三角提出的明确要求。长三角已经到了较高的发展阶段,可以向更高层面、更高质量发展去迈进。但是长三角也面临一系列的问题,邓小平先生曾经讲过,发展带来的问题绝不比没有发展带来的问题要少。所以现在长三角面临的深层次的瓶颈问题,不是比以前少了,而是更多了。


第一个问题是产业的同质化竞争。我们华略智库考察了长三角16个城市,选了一个产业——新一代信息技术产业,看它的产业布局。结果发现这个产业在长三角2/3以上的城市都有布局,而且都是重点发展的产业。这一区域共有30多个园区均把它列为重要的发展方向,而这还仅仅是在长三角,全国肯定会更多。


另外,根据南京大学和光明日报共同发布的《长三角地区高质量一体化发展水平研究报告(2018)》,2017年长三角地区的产业结构相似性指数都在0.9以上,这意味着长三角产业结构高度同质化。于是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招商引资竞争会这么激烈,好的项目大家都想争,上海也放下身段和长三角的兄弟城市去抢,大家都想突破。


所以,截至目前,长三角区域的合理分工、差异化的布局还没有形成。


这里我们再提一个概念——区位商。所谓区位商,是指一个地区特定部门的产值在地区工业总产值中所占的比重与全国该部门产值在全国工业总产值中所占比重之间的比值。如果区位商大于1,可以认为该产业是地区的专业化部门,区位商越大专业化水平越高。


在长三角“三省一市”里,可以看到有部分产业在四个地方的区位商都比较高,也就是说这些产业都是这个地方的特色产业,而且都在大力发展。比如,电气机械和器材制造业,是上海和浙江都非常明显的特色产业;纺织服装在“三省一市”都是特色产业,区位商全都大于1,说明大家都很重视。只有上海对纺织产业放得比较早,但也不是说对此不重视,因为上海有个东华大学,上海希望在纺织服装设计等高端领域占据优势。


这些案例体现了目前的困局:当每个省份都想把某个产业作为特色产业来发展的时候,就难以避免与周边地区陷入了同质化的陷阱。这个问题必须通过区域协调来解决,依靠共商、共建、共创、共享这种方式来解决,同时也需要国家层面的指导。


第二个问题是制度协同联动不足。长三角的制度创新不少,这个区域已有2个自贸试验区,但制度之间的跨省联动不够,协同创新的能力不强、意愿不足;创新以后没有发挥协同的作用,则其辐射范围也没有完全覆盖到长三角其他区域。比如,舟山自贸试验区的经验,不会第一时间向上海辐射;同理,上海自贸试验区的经验也不会第一时间辐射到舟山。但实际上,上海和舟山在制度创新方面彼此可以借鉴的地方有很多。


除了联动不足,还有创新的集成性不强。我们一直强调创新的系统集成,但实际上各个创新之间很难产生化学反应。上海的国家级创新区、示范区等,林林总总算下来已经有十几个了,有浦东综合配套改革、上海自贸试验区、张江国家自主创新示范区,还有全国教育综改试验区、司法体制改革试验区、现代服务业综改试验区,等等。


这些创新之间怎么联动?上海提出了双自联动,即张江自主创新示范区和自贸试验区的联动,但其他更多的联动还没有开展起来。这还是上海内部自己的创新联动,也还没有想好,更何况跨省之间的创新联动和系统集成,这些都是难题。我们梳理过制度创新的主体,在整个长三角区域内,各类国家级试验区、示范区、试点区有20多个,这些主体之间怎么去联动?现在还没有破题。


此外,还有重复探索的问题。如果我们站在一省或者一个直辖市的角度来看,创新任务是明确的,但是站在整个区域来看,有些任务是有重叠的,会存在重复探索的问题。比如金融的创新,长三角有3-4个金融创新的综合试点区,但翻开试点总体方案,至少有40%的内容都是相似的。


第三个问题是生态治理难度大。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但恰恰也是很多矛盾的聚焦点。我们原来追求发展忽略了治理,现在也没有完全跨越这个阶段。长三角生态治理的难点,我举两个例子来说明。


一个例子是2010年,上海要在青浦建一个垃圾场,就把垃圾场建在了紧靠昆山的地方。昆山是全国百强县第一名,综合实力非常强,整个城市也很漂亮,然后上海就放了个垃圾场在那儿,堆放和处理上海产生的垃圾。这实际上是区域协调里面非常典型的一个问题,即两地的诉求点不同。昆山的诉求很简单,垃圾场不能建到我旁边;但是上海的诉求点是要解决垃圾围城的问题,只能把垃圾场放在城市周边。


其实上海周边的城市大多发展得比上海的郊区好,他们把这些地方作为对接上海的前沿阵地和桥头堡来看待,上海一个垃圾大山堆在那里,就容易带来很多矛盾。


还有2013年发生了一件很知名的事——黄浦江死猪事件。当时从黄浦江上游漂下来1000多头死猪,这些死猪来自黄浦江上游沿岸的浙江地区的养猪场。当时被戏称为给上海人民免费送来了排骨,而且还带汤。这件事也体现了地方发展博弈的难度,因为在死猪事件之前,上海就把化工区放在了金山,紧挨着嘉兴湖州。所以,当时浙江人民讲,你们送我们一个“金山毒霸”,我们还你们一批东方之“猪”。


这里还有一个案例,这是杭州湾化工产业园区的布局图。大家可以看到,整个环杭州湾沿岸基本都是化工园区。原来我们认为,化工园区在沿海布局很好,但如果整个杭州湾被化工园区包围,那这就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就要考虑到这对整个杭州湾大湾区建设会产生怎样的影响?湾区的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产生了矛盾,这不是要不要发展的问题,而是我们要把湾区建成什么样的问题。



第四个问题是要素资源流动不畅。人才的流动至今也是难题,技术的流动也是个难题。上海有几个医学园区,张江药谷是其中一个,还有一个是枫林地区,拥有复旦大学医学院。这些区域每年在生物医药领域创造了大量的专利和技术成果,而且市场化前景非常好。但这些成果有相当部分是在上海以外的长三角地区进行转化的。这不是政府推动的,而是市场力量推动的。上海是技术研发的主战场,但不是产业化的主战场,特别是在生物医药领域。


造成这种现象的关键问题是什么?为什么会存在区域发展协同方面的困局?包括环保问题、要素资源流动、产业布局、跨省布局,等等。


我认为其实就是一个核心问题:利益分享和成本共担的机制没有建起来。比如我区的企业到你这来布局了,双方之间产值怎么分成?税收对于地方政府来说很重要,产生的税收怎么分享?上海在一个辖区内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当时上海开发临港的时候,市里曾经就临港地区的开发做了制度安排,其他区的企业如果要迁移到临港去,5年之内税收不转移。


上海自贸试验区落地以后,又出台一个新的规定,即原则上不允许其他区企业直接迁入自贸试验区,只允许在自贸试验区新设,这便解决了区域企业资源的争夺问题。这在上海一个城市内可以解决,但是跨区跨省以后这个问题就很难解决,因为没有一个更高层次的协调机制,利益问题的解决需要彼此商议。


还有成本分担机制。例如上游的污染到下游怎么处理?上游的污染谁买单?去年年底国务院出台文件,就提出跨流域的生态补偿和损害补偿的机制问题,这是成本分担。


还有跨省的研发。比如上海的研发机构到外地去了,但初期的研发投入花费很大,包括地方政府给了很多补贴,怎么解决?这都是深层次的问题,如果谁也不让渡利益,那事情就很难推动。


第五个问题是公共服务不够均衡。长三角的老百姓都愿意到上海去看病,尤其是大病。因为大家认为最好的医疗资源还是在上海,在上海的中心城区。所以北京和上海这类城市,它的医院实际上是为全国人民看病。北京医院的大部分病人来自全国各地,上海的比重也不低。


通过三甲医院的对比,我们可以发现,江苏和上海的三甲医院数量差不多,浙江稍微低一点但也不少,但在高端医疗资源集聚方面差距很大。医疗等公共服务的高度集聚,会带来一个很明显的效应——虹吸效应,即大城市的吸引力会非常强,因为最好的公共服务都集中在这里,包括教育、文化设施,等等。


第六个问题是区域重大协作不够。舟山有波音飞机交付中心,上海是中国商飞的总部。中国商飞的零部件布局首先应该是在长三角,但如何布局是个考验,因为周边城市都想对接。可事实上目前上海现在还没有在整个长三角区域内进行大飞机产业的协调布局。这未来是个趋势,因为随着国产大飞机零部件国产化比重的提升,必然会首先在长三角区域进行布局。舟山有交付中心,已经在产业链协同分工方面有了很好的基础。



还有一个案例——张江长三角科技城。长三角科技城的想法很好,而且是跨省之间的合作。科技城起步比较早,但是因为它的推进层面不够,所以制度联动很困难。很多跨省之间的制度创新协调,以及需要制度突破的事情,在科技城层面解决不了,很多要到省级层面解决,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协调,有的甚至还需要到国家层面才能协调。这件事说明,区域重大协作方面我们还有很多制度性的难题需要突破。


注:本文因篇幅问题仅整理任新建博士的讲话上半部分,近日将会推送专题会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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