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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宝儿传奇

丁留伯 石庄大茶坊 2024年09月14日 06:02

如皋西乡与泰兴交界处,七里八乡总晓得有个挑糖担的同宝儿,大名少有人知。你若打听杜宝成摇头的多,你若问到同宝儿,男女老少都会向你热情介绍,夸个不停!


说起来惹笑,同宝儿的娘死了两回。第一回是在他三岁时,娘“死”了,却在装殓入棺后的第二天半夜又活了过来,她挣扎着敲棺惨叫,把在场守灵、吊唁以及打牌的人吓得魂飞魄散,争相夺门而逃……原来是她病倒了,几天茶水未进,没吃没喝,晕乎乎地爬起来顺手拿一瓶白酒当水一饮而尽,倒下后气息全无,被族人糊里糊涂地装进了棺材。第二回是在他七岁时 ,娘真的撇下他去了天堂 。从此同宝儿成了没娘的孩子,只好与他种田为生的父亲相依为命。可父亲偏偏又得了个说不清治不了的“饿痨病”,能吃不能做。在那凭力气挣工分吃饭的年代,爷儿俩生活经常是吃了上顿无下顿。那时国家没有低保,生产队只能照顾他父亲看大场 ,每天记全劳力的一半工分。所以宝哥既没读几年书又没学什么手艺,爷儿挤在两间“冷摊瓦”小屋里糊日子 。宝哥天生一副“肚肺脸”,二十多岁,喉结老大了,身高还是“武大郎”的尺寸,村里人都说他这辈子只能是条光棍。可宝哥偏偏交上“桃花运”,二十七岁那年,他遇上一个来我们村探亲的东乡姑娘,两人一见钟情并立下海誓山盟,老父一高兴,马上请媒人到女方家提亲。对方父母进门一看,茶也没喝掉头就走人。原来如皋东乡本来就比西乡富,女方又是有头有面的好人家,姑娘知文识字又有几分姿色,门不当户不对,怎肯将姑娘从米箩里送到糠箩里受苦。也是前世的姻缘,但姑娘不管这些,认准同宝儿哥,非他不嫁 ,索性来了个出走大逃婚,让生米做成了熟饭,落得宝哥分文未用娶了个明白人。后来在好心人的劝慰下,加上同宝儿一张甜嘴巧舌,丈人、丈母娘双双进门,认了这门亲,时常接济小俩口。


同宝儿的老婆叫金芝萍,确是一个贤惠漂亮知书达礼的女强人,一点也不嫌弃他,两人相亲相爱从无口角相争,我曾经和萍儿调侃:“你爱宝哥儿这么深,到底眼艳他哪桩?”她笑着回答我:“我就是看上他的老实形。”


村里人背后说她在同宝儿家待不长,她知道后即用脚踏车驮着同宝儿去乡里领了证,不久便有了一男一女的爱情结晶,人人都羡慕同宝儿讨了一个好夫人。可好景不长,家行坏运,其父患了不治之症,想尽了一切办法未能挽救,倒是背了一屁股的债。夫妻俩非常孝顺,在父亲卧床不起生活不能自理的三年里,小俩口日夜服侍,端汤喂药,抓尿抓屎,擦身洗澡,无微不至,最后还给他买了口大棺材,在四邻乡村传为美谈。


父亲的去世,给原本困难的家庭雪上加霜,欠了一屁股债。转眼一双儿女都到了上学的年龄,同宝儿想光凭挣工分无济于事,必须想法挣钱,可自己既没手艺又没文化,怎么办?他说活人总不会被尿憋死,结果还真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挑起了糖担子。他买来两个大竹篮子,请木匠打了一个木箱子,上面嵌上玻璃,装进前篮,里面放些针箍、针线、纽扣、松紧带、橡皮筋等小百货,还有小孩的铅笔橡皮以及零食小玩具……再让木匠拼制一块30x50公分的木板,放在后篮上,摊一块塑料布,放置用糖稀与小苏打熬制的砟糖。两个篮子都分别扣上四根绳索,再配以一根桑木扁担,一副糖担子就装备成了。为了招揽生意,宝哥还狠心花大钱买了一个大铜锣。他挑担敲锣,沿村叫卖“喂,敲砟糖唻!同宝儿的砟糖甜又香哎…”“坏鞋子塑料纸快快找来换杲昃”。看他那挑担走村串巷的样子,还真有当年武大郞卖烧饼的风范。


同宝儿不惜用了一个壮猪的钱进了货,这在当时也是花了大本钱的,用他的话说本大利大。他每天早出晚归,带几个玉米屑烧饼或几个熟山芋萝卜就算作午餐,晚上回来还要熬糖,不知啥原因他熬的糖要比别人的好吃好看,据说他专门去了兴化向一个行家拜师学艺。由于我们是邻居,我经常去蹭糖吃,我那馋虫儿子也跟着吃了不少白食,那种香甜味现在想起来还口水直流。据我的探秘是他熬制时糖稀放得多,苏打放得少,火候掌握得好。


别看宝哥其貌不扬,可他特别注重仪表,每天都是衣冠整齐,总要给头上抹点油,梳理得一丝不乱。夏天戴凉帽,眼架一副好墨镜,手持一把有画有字的纸折扇;冬天戴礼帽,身穿一件毛呢长大衣,还是架那副墨镜。一点不像挑糖担儿的身份,倒像一个气度不凡的绅士。我经常打笑他丑人多作怪,他却非常严肃地反驳我,“就派你打扮妖怪,尊严是人人平等的,对自己尊重也是对别人的尊敬!”说得我这个“有身份的人”无地自容羞愧万分!


别看他没读几年书,写得一手有模有样的毛笔字,需要他签字的东西他总要先审核,弄通搞懂后才肯签上他那专利草体,那姿势神像领导给下属批示。

他憨厚老实,为人本分,心地善良,助人为乐,在挑了三十多年糖担儿的岁月里不知做了多少好事善事。他经常碰到有些孩子偷家里大面值的钱,甚至银元手饰向他买糖换玩具,他不但不收而且都要找到其家长予以退回。有一次在一个叫三家村的地方有个小毛孩竟偷了妈妈一只银镯子来换“手枪”,同宝儿也没动心,带着孩子找到家人还回镯子,他谢绝了人家留饭,但收到了一封感谢信。九十年代的一个初春早晨,同宝儿来到泰兴李家洋,见一个老年妇女在河边洗衣,突然跌入河中,他没犹豫撂下糖担子,飞快地跳入河中救人,及时地将落水老人救上了岸。闻讯赶来的家属千谢万谢,并取出厚厚的一沓大额钞票给他以报救命之恩。同宝儿分文未收,衣服总不肯换,挑起了糖担子打道回府。一路上多少人问他全身怎么湿透的,他憨憨的笑答是自己不小心掉进了河里。这就是当地传颂至今同宝儿见义勇为隐姓埋名的故事


同宝儿挑糖担做到货真价实买卖公平,薄利多销。因此,在方圆几十里都赢得了很好的口碑,不管大人小孩都乐意和他做生意,多少人宁可多等几天也要把生意留给他。到一个庄上只要他的糖锣一响,就有多少妇女小孩赶来,有很多男人也来掏钱敲砟糖,一群调皮的小孩尾随其后大喊大叫顺口溜:“同宝儿武大郎,挑糖担敲砟糖,糖香甜人又好,就是个子不长高”…



同宝儿每天都是满载而归,其中大多数都是些破布,旧鞋,废塑料,废铜烂铁等,当然也有些毛票儿加铅花儿的现金。当晚他总要将这些分拣好,以期卸货变现,然后再进货,如此循环往复,不得亏本总有利赚。这样在咱村不能算爆发户,可细水长流、积少成多,有了经济基础,小日子过得开心!供两个孩子读书是绰绰有余不用担心,两个孩子都是大专以上学历,也有了称心的工作,而且还乔迁了新居。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两个儿女在他的言传身教下都具有良好的品行,对他也很孝顺。几年前,他突发脑梗,儿女为他花掉几十万,并都辞去了原来在外地稳定而薪高的工作,一起回来共同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儿子为他装了立体监控联上手机,时刻可关注他的衣食住行。当初,女儿为了长久照顾好爸爸,竟下嫁给了本队一异姓晚辈,现在两家仅隔几十米,时刻可以照应。每逢生日,父亲节,重阳节,姐弟俩都要开着小汽车请他去坐馆子,一年四季的衣裳都争着买好的,水果零食以及每天的高价药片总是一天不缺送到床头,病愈后越过越精神。前年秋天,我遇见他,分发头依然油光光的,上着新蓝色T血衫,下穿纯白色新裤子,脚套一双锃亮黑皮鞋…今年夏日,我又遇到他,头上戴了一顶新凉帽,还戴了一副看不出新旧的墨镜,穿一件真丝小褂儿和西装短裤,脚上是一双真皮凉鞋,就是少了那一把纸折扇,要不是零距离接触,我还真认不出他是挑糖担的宝儿呢!


今年过春节,我特地率儿子儿媳和孙子携点礼品去向他拜年,可大门紧锁不知何因?即用视频拨通他女儿的手机,原来他们全家都坐着飞机旅游去了首都北京,视频中只见他衣服又翻了新,红光满面,十分开心!我们全家都分别向他祝福拜年!他竟用兄长的语气怪我不真心,我问为啥,他说我也有智能手机为何不直接视频?他说,他已学会了上网购物,也玩起了抖音……,我一时语塞,问我老婆,这还是挑糖担的同宝儿吗?


视频中,他的一家在笑,我们一家在笑,同宝儿,还是挑糖担的那个同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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